20230608

《賭城不是天堂》 第二卷 - 沉淪

第二卷 - 沉淪


揭開第六印的時候、我又看見地大震動。日頭變黑像毛布、滿月變紅像血。


天上的星辰墜落于地、如同無花果樹被大風搖動、落下未熟的果子一樣。



天就挪移、好像書卷被卷起來。山嶺海島都被挪移離開本位。


地上的君王、臣宰、將軍、富戶、壯士、和一切為奴的、自主的、都藏在山洞、和岩石穴裡。


向山和岩石說、倒在我們身上吧、把我們藏起來、躲避坐寶座者的面目、和羔羊的忿怒。


因為他們忿怒的大日到了、誰能站得住呢?


——《聖經·啟示錄》


我終於明白了“補天計畫”的缺陷。坐在辦公室,望著上午從澳門帶回來的現金,我只有輕鬆和僥倖,卻完全沒有喜悅。



很明顯:每次我去了澳門,我的世界就開始搖晃,我的老婆、家人、股東、公司下屬,現在還牽涉到了像穀局這樣的朋友客戶,每一個人都因我而不安;但我只要回到深圳,就好像定海神針歸位一樣,世界又歸於平靜。



去澳門,已經不只是賭博這麼簡單。以前我總把賭錢當成獨立的事件,簡直把去澳門當成了一份兼職。但這幾次痛苦的贏錢經歷,讓我意識到計畫好像不受控制。“補天計畫”的每一次戰役,都幾乎投入了我生活的全部,豈止是體力時間和本錢。


缺陷的核心就是:我定下每場贏50萬元的目標,這個目標要在既定的一兩天時間內,用200萬元的本錢,不受外界干擾(或者說不干擾外界)的情況下完成。這是一個很難完成的任務。



為什麼?很簡單,我不能做到每場包贏50萬元,面對賭場沒有人能做得到;我也無法不與外界聯絡,所以每次輸錢我都會心煩意亂。用200萬元去贏50萬元,看似簡單,實則這個數字已經牽動了我的天平。而且只要是贏4場輸1場,我不但前功盡棄,還會造成更惡劣的局面,那就是賭本更少,債務更緊,人際關係更脆弱。這樣“補天計畫”就會越來越艱難。



值得欣慰的是,幾次死裡逃生,總算贏回了200萬元,距離目標還有250萬元。但這幾次確實已經耗竭了我的體力,再熬夜我已經傷不起了。我要認真思考,是否該緩和一下:將每次的贏錢目標降低;跟華姐商量一下延長還債的期限;此外公司的業務要招聘人手,澳門賭廳也需要招一個專人過去幫手,我要讓局面更加穩固一些。




我在日誌本上草草做了一個計畫,就叫季軍過來一起商量。大鵬平日都待在廣州,不在公司裡。


“公司要招多一個人手,做業務的,以後幾千一萬的小單有人手去跟,不能再拒接訂單了。”我對季軍說。我們這種小公司不會去人才市場公開招聘,一般都通過親友介紹。



季軍說,倒正好有一個親戚幫他侄子打聽過,那男孩本科畢業不久,廣東人。



“剛畢業沒關係,只要人聽話好調教就行。”我讓季軍通知他下周過來面試一下。



至於長駐澳門賭廳的人手,和季軍商量了一下,決定還是緩一個月再說。目前賭廳並不簽碼放債,客人過去開戶訂房其實並非一定要有人做陪,賭廳的公關會幫忙照應。



“珠海的徐總說,我們發過去的對帳單跟他們財務的不符,要我們過去重新對一遍賬,下月他們可以給我們結500多萬。”季軍說。



有錢收是好事。徐總是我私人關係很好的大客戶,與他們的一年往來至少有數十筆。於是我對季軍說:“你跟財務一起過去吧,出入不大就以他們的為准。”



“這幾次過澳門戰果如何?”季軍問。所謂物以類聚,季軍雖然只去過兩次澳門,但也好賭,平日大部分空餘時間都在外面打麻將,有時也買買地下六合彩,這幾年下來他也輸不少錢。



“還行,就快把上次輸的贏回來了。”我說。


下午時間尚早,我便來到華僑城的威尼斯酒店游泳。這個季節泡在室外的冷水池很舒服,水感冰涼,風吹過的時候池面細波蕩漾,這是我最愛威尼斯的原因。不過80多萬元港幣的現金鎖在更衣室,始終讓我心裡有點不安,於是遊了半小時就沐浴更衣,躺在沙灘椅上等小萱坐地鐵下班。



以前大學剛畢業的時候,總是羨慕電視裡美國和歐洲人的生活,每天下午在海邊衝浪遊泳,和朋友們在室外餐廳品咖啡,開著車去城市周邊度假。這些曾經的理想生活,其實我現在已經達到了,若論購買力的話,我們甚至比同齡的西方人更強。但為什麼我們總對金錢如此渴望?為什麼生活的心態總是如此浮躁?


晚上吃完飯,和小萱一起在樓下散步。小萱摸著鼓起大肚子說:“老公,雨辰這兩天好像都沒動了。”



“哦,沒動正常嗎?你上網查過沒有?”我問。



“問了我媽和姐姐,她們說兩天不動也正常,可能有時候動但我沒感覺到。”她說。



“上周醫院檢查結果怎麼樣?”我心裡很抱歉,最近總去澳門,我還從未認真看過小萱每次的產檢報告。



“挺好,就是醫生說我有點血糖偏高。前天晚上雨辰動得很厲害,昨天早上開始就沒怎麼動了,是不是累了?”小萱說。



前天晚上,就是我在金沙賭得最艱難的時候。是不是我把雨辰累著了?我心裡這樣想。



“明早我們去醫院再檢查一次吧,不要去區婦幼了,我們去華僑城醫院試試。”我一直反對小萱去區婦幼醫院檢查,因為覺得那家醫院人多又髒又亂。但小萱總覺得那裡離她娘家近,醫生又有熟人,所以選擇了那裡。



“明天去華僑城醫院看看,如果環境好,我們可以提早在那邊訂下待產床位。”我說。


華僑城是深圳最早的一個高檔社區,是位於深圳市中心的人文旅遊區。這裡綠化很好,高級酒店和高爾夫練習場都不錯,所以我喜歡在這一帶活動。華僑城醫院位於社區內一條較為安靜的小路邊上。很多朋友向我推薦過,說這家醫院有獨立的VIP產房,儀器和環境也不錯。



今天是週六,我和小萱起床較晚,來到華僑城醫院已經上午10點多。我們走進醫院門診大堂,看起來求診的人不多,有個負責放號的護士在前臺值班。



“今天沒號了。”護士小姐說。



“這麼早就沒號了?才10點啊!”我和小萱心急地問。



“9點就沒號了,週六只放半天的號。”



“那明天周日呢,早點過來有嗎?”

“周日醫生不上班。”



怪我!來之前沒打電話問清楚。怏怏地回到車裡,小萱說:“上周做的B超還是很正常的,應該沒什麼事吧?”我說:“要不再問問你姐姐?”小萱的姐姐也是區計劃生育辦的醫生,她說兩天感覺不到胎兒動也是正常的,應該無大礙,當然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


聽了她的電話我們稍微放心了些。這個時間去婦幼醫院又不合適,因為那裡人多,會排隊到中午。於是我們決定週末好好休息,華僑城的號既然難取,週一早上還是回去婦幼醫院檢查。

這個週末我三姐並沒有過來。我和小萱在家做飯,傍晚在樓下散步,也其樂融融。但我的心裡總是有一絲擔心,時不時摸摸小萱的肚子,女兒,動一下吧?你為什麼不動呢?

這樣在隱隱的擔憂中度過了週末,週一上午,我們8點多就來到了區婦幼醫院。

B超室在住院大樓的一樓。小萱進了B超室已經有半小時了,我的心裡越來越不安。


我推開房門的一條縫隙,看見年輕的護士小姐正用聽診器在小萱肚子上掃描,聽診器不停地移動位置,遊動在小萱隆起的大肚子上側、左側、右側。



我看見她摘下聽診器站了起來,出門往主任醫師室走去。很快科室裡的女醫生走出來,跟著護士一起進入了B超室。



我的心裡開始有點不詳的預感,一種恐慌從頸部升起湧入大腦,BB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雨辰啊,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老天保佑!



我看見護士把床頭的隔簾收起,小萱從床上下來,護士和女醫生一起走回主任科室。



我扶著小萱,問:“醫生怎麼說?”



“不知道,沒說,她們去拿結果了。”小萱輕聲說。



我看見護士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張列印的診斷單。她說:



“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我腦袋裡一片空白。



但我看見那張A4紙大小的診斷單,最下面一行分明寫著:



……



“宮內死亡。”


小萱捂著嘴哭出聲來,她抓緊我的手臂說:“不會的,你讓她們再複查一次吧?”她的聲音是多麼絕望啊!



“已經確診了。你們上五樓準備做手術吧!”



我的心像被鐵錘重重地擊打了一下。我這兩天一直在排除這種恐懼,它不時像鬼魅一樣窺探我。每次它隱隱一來就會被我喝斥回去,因為它太荒謬,天底下沒有一個爸爸會容它出現在腦裡。但它還是來了。



我把女兒賭死了。



小萱一直依在我的胸口低聲嗚咽,她的臉色灰暗得可怕,沒有了孕婦的紅潤光澤,就像燈光在她臉上熄滅了一樣。這個為我付出了這麼多的女人,昨天她還沉浸在幸福的期待中,此刻卻從天堂落入了地獄。



我不知她的家人們是什麼時候來的,她們就住在附近。小萱已經被扶入了住院病房。二姐曉瑩哽咽著說:“別太傷心了,你們還年輕,過兩年再要一個。”



但她們不知道我真正的痛苦。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我的女兒被我賭死了。


我找到一個無人的走廊,無力地蹲坐在地,我靠在牆壁上哭出聲來。我知道我罪無可恕。



上天啊,重新來一次吧!



半夜,我的女兒終於無聲地出世了。



產房的護士大姐找到我,問:“要看嗎?”

我點點頭。她帶我走到一間雜物室,把手上用白布包成一團的小小肉體放在地上,打開白布。



我看見我的女兒了,她閉著眼睛,表情很痛苦,嘴巴張得好大,她的臍帶已經扭結成麻花狀。



“肯定是在肚子裡不停打轉,把臍帶扭死了,供不上血和營養。你看看,都扭了十幾圈了。”護士長說。



我想像那三天三夜我在澳門輾轉反側的時候,我的女兒也在她媽媽肚子裡煩躁著急地翻滾。



我不忍多看。護士長找了一個小小的紙箱,把雨辰包好放入裡面。



這個黑夜好長。我趴在小萱的床邊,握著她的手,我們整夜都沒有說一句話,不知該說什麼好,說話又有什麼用?我們只是在靜靜地留淚。


早上,護士長說殯儀館的車已經到了,要我過去簽字辦手續。



殯儀館上來的工作人員的是一個中年的男人,他要把雨辰帶走。



我問他:“嬰兒的屍體拉回去是怎麼處理的?”



他說:“這種情況我們拉回去都是統一處理。”



我問:“是當醫療垃圾處理嗎?”我不放心,這世界的淪喪讓我恐懼,我從網上已經看到太多販賣器官,甚至被當成補品出賣的傳聞。我不敢想像雨辰離開這裡後還會發生什麼事。



他說:“我們會成批一起火化。”



我問:“我想自己帶過去殯儀館火化,可以嗎?”



他打電話詢問了一下,回答說:“可以,但不能放你車上,要坐我們的車去。”



我把裝著雨辰屍體的紙箱抱進病房,對小萱說:“雨辰要走了,你摸摸這個紙箱吧。”



小萱一下就哭出聲來,她說:“讓我看看行嗎?”



我說:“別看了,看了會受不了。”



我抱著懷裡小小的紙箱坐在車裡,這會讓我心裡好受一些。其實悲傷並沒有減少,但悲傷能減輕我心裡的罪惡感。我心裡真正的感受要甚於悲傷,卻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小萱。



麵包車經過小萱家社區的時候,我看到交通協管員正在對著我停在路邊的車拍照,開違停罰單。我在這個地段停了兩年,以前從沒有被拍過。



我覺得這個世界很可笑。


火化場的仵工推過來一張不銹鋼的焚化床,我把裝著女兒身體的小小紙盒放了上去。她太弱小了!看上去焚化床上什麼也沒有。正如她的生命,被這個強壯的世界碾碎如一粒塵埃。



“完事了。”仵工走出來對我說。



沒有骨灰。嬰兒的骨骼太軟,焚化不會留下骨灰。本來我想把女兒的骨灰和我媽媽一起合葬,這個願望也破滅了。



輕風吹過,一片樹葉緩緩飄下,正好落在我的手臂上。



也許女兒的靈魂就在我身旁,這是她飄走之前給我的暗示嗎?



我坐在焚化室門口的一棵老榕樹下面,淚眼模糊。他們都不知情,這個世上所有人都會同情我,安慰我。但我卻只能躲著,獨自品味我的自責與悲傷。


知情的只有我媽媽,她的托夢已經給了我嚴厲的警告。但她在夢裡的哭求又有什麼用,能把一個輸錢的賭徒拽回家嗎?



也許雨辰就是我媽媽,我想。一個做母親的養育了兒子三十幾年,她死後想投胎做我的女兒,這樣輪到我來養育她幾十年。這不是天倫嗎?這不是因果迴圈嗎?而我連這種承諾都做不到。



魔鬼一定有。我以前總是不信一切,不信神也不信鬼,以為凡事都靠自己。看了一些佛經典故,以為我就是佛,佛就是我,魔鬼只是心魔。現在我可以確定了:我不是佛,也不是魔鬼。因為如果我是他們,至少我不會讓我的女兒死。魔鬼確實存在這世上,它另有其人。



我在賭場拼殺的時候,媽媽和雨辰就在暗裡和魔鬼的嘍囉們對抗,一老一少的婦孺,又怎麼能抵擋這些惡鬼張牙舞爪的圍攻?我卻在不停地祈禱她們的支援,不停地耗盡她們最後一點力氣。



等到她們已筋疲力盡的時候,媽媽不得不託夢給三姐,哭求著讓我走,我卻鬼迷心竅不肯走。那贏回的200萬元,就是雨辰用一條命與魔鬼交換的代價!


只是為什麼會選上我?魔鬼不是只尋找十惡不赦的同類嗎?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好人。截至今日,我還沒有害過任何人,也從未想過去害人。是的,我貪心,想走捷徑去澳門賭錢。但我並沒有拿別人的錢去賭,欠了華姐的錢也只是一個數字,我並沒有挪用公款償還。而且我一直在努力維持經營自己的公司,在盡自己能力照顧身邊人;我的客戶們也都信賴我喜歡我;我的股東同學們從公司得到分紅;我的親友們每月從我們公司獲得利息;甚至簽碼給我的阿強和債主華姐也一樣從我這裡賺錢受益;我沒做什麼壞事,我只是想贏賭場的錢,買一套大房子,把女兒培養成奧運短跑冠軍,如此而已。



還有更多人和我一樣去澳門賭博,那些榨取民脂動輒過億的貪官,那些不可一世的富豪,那些收保護費的黑社會大佬,那些害別人家破人亡的大耳窿,那些誘人去賭的賭廳老闆,為什麼不選這些人?為什麼偏偏不放過我?



我錯了!我以為輸贏只在賭桌上解決,沒想到魔鬼戲弄了我,它毫無信用也不講規則,它嗅著我的恐懼而來,擊中了我的要害。



我知道媽媽和雨辰的在天之靈都會恨我了,我永遠失去了兩個親人。



我站起身,沿著殯儀館的臺階向路邊走去。來的時候我還抱著雨辰的屍體,如今走卻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有,心裡也是空落落的。



但我走不動,又坐在臺階上大哭了一場。


老天,我恨你!


魔鬼,我恨你!




2012年6月6日


我在家裡病了一個星期沒有出門,和小萱一起。那天從殯儀館回來後,我躲在辦公室獨自喝了一瓶白酒,喝醉後著了涼接著又發燒,最後病倒在家裡。


幸好月嫂已經到了,是小萱她媽從鄉下請來的一位客家阿姨。小萱已經休了產假在家裡坐月子——這個詞讓我們心痛又無顏見人。小萱同事中也有剛剛做了媽媽的,看著別人月子裡開心地抱著繈褓裡的寶寶,而我們即將出世的女兒卻夭折了。所以我們都不願意與外界聯絡,不想接受同事的探訪,只想與世隔絕。


寫到這裡,我應該把悲傷的情緒收起了,過多敘述那幾日的生活細節也沒有意義。我覺得,尤為重要的是剖析一下那個時刻我的心理細節。因為我前面所說的人生的“蝴蝶效應”,在因沉迷賭博觸發了某一重大事件(瀆職、分家、離婚等等)發生之後,賭徒此刻的心理變化尤其重要,他由此做出怎樣的選擇,這又會引發下一場連鎖效應,退一步也許能懸崖勒馬,進一步則粉身碎骨。所以寫這本書,不必渲染什麼賭技,因為賭桌上的輸贏、人生的輸贏其實都是從賭徒的心理變化開始的。我不想讓這本書淪為一本賭徒懺悔錄。我想讓它成為一面鏡子,具備心理學書籍的效力,讓正在賭博的人能透過它映射出自己,或許他能因此得到一點感悟。



面對這樣一個重大打擊,每個人會做出不同的選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點,而且都有一個致命弱點。不管你是草根平民還是顯貴要員,如果他因此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又用強悍的執行力去堅持,那麼結果可想而知,必是敗亡。



在女兒夭折之前,對“補天計畫”我確已感到力不從心,想向賭場掛起休戰牌,把精力暫時轉回公司生意和家庭這邊。我並非想戒賭,只是覺得應當稍作收斂,讓生活恢復正常。事實上,我的身體健康已經發出嚴重的警告,每週平均有兩三夜要熬通宵,而且這種熬夜的拉鋸戰不僅吞噬健康,還摧毀人的意志。這樣下去,沒等錢輸完人先會累死。所以我不得不休戰。


如果女兒不出事,事態肯定會緩和一些。我當時只是處在危險的邊緣,還沒有賭到歇斯底里的地步,家有嬌妻幼女,會讓我重心有所轉移。雖然賭下去有可能以後會出別的事,但至少在這個階段,第一個洶湧而來的浪頭被我避開了。



可是女兒死了,這讓我很憤怒。因為我以為自己罪不至此,我只是沉迷在澳門賭錢而已,一出澳門,我仍是循規蹈矩地按照這個世界既定的規則生存,即便有罪,憑什麼判決到我未出世的女兒身上?



因為不服輸所以淪為賭徒。如果放在拔河和鐵人三項比賽上這是一個優點;但放在軍事和賭博上這就是一個致命的缺陷。我的性格就是典型的不服輸性格。但我的優點是有謀略,有堅韌意志和忍耐力(這是身邊朋友們評價的),可以彌補一部分因不服輸猛打猛衝的不足。所以我不停地調整策略,拿出一套“補天計畫”,就是因為我已經沉迷了,但又想從中尋找一條可經營之道。這是我強于很多賭徒的地方,使我有很多次抽身離場的機會。因為相比之下,大部分賭徒做不到連續十幾場都能反敗為勝,更多人是意志崩潰後一潰千里。有很多賭客不服輸非要一夜贏回,結果反而是一夜輸光身家。我認識一個23歲年輕的福建仔,他第三次進賭廳就輸了6000萬港幣,導致整個家族幫他籌錢還債。


但是憤怒比不服輸更可怕,憤怒的情緒在賭場是見血封喉的毒藥。絕望的人會在輸光時以命相博;而憤怒的人,即便是身家顯赫財力浩蕩,他也有可能一怒之下以命相博。



而賭到後期的賭徒更是處於歇斯底里狀態。朋友的規勸,家人的責駡根本無法使他回頭,他反而會怨恨落難時得不到親人的支持,怨沒人和他站在一邊,因此變本加厲四處舉債,背離家人去賭場做殊死搏殺。



“要不給我翻身,要不讓我死在這裡!”這是歇斯底里的賭徒最常說的一句話。如果你說過這句話,或者你的家人說過這句話,那就要警醒了!你(他)正處於最危險的狀態!


這就是賭博的最可怕之處,它能調出你所有的負面情緒。



我的憤怒,是源于魔鬼的索命,是源於老天對我不公平的裁判。本來我已經規劃好了我家的未來,對這個美好的未來我躊躇滿志,我每一天的努力和付出都是為它,但一夜間全部幻滅了。



魔鬼在賭桌上還給我200萬元,交換的代價是我女兒的命。但我根本沒有答應過這種交換,我被它綁架,被它陰謀陷害了!此刻,它肯定躲在一個角落冷笑我蔑視我。



選擇在這個時刻很重要。因為人在重大事件之後做出的決定在短期內很難改變,直到引發下一場更大的波瀾。很多人會選擇停手。例如我的同學大鵬、光明、揚帆,他們賭不贏會馬上認輸,會避賭場如蛇蠍。永不言敗或許是人類社會發展的一種動力,但學會認輸才是生存的智慧。


我只想報復,不會認輸。我無法容忍一個看不見的、惡意的神秘力量在玩弄我的命運。如果我此刻停手,不但失去了女兒,我還得面對剩餘250萬港幣的債務。這筆債務若繼續隱瞞,我就得花一年或兩年時間偷偷用分紅收入去償還,那我買樓計畫和財務自由就全部泡湯了。如果我將這250萬港幣債務公開,那對傷痛中的小萱又是一個打擊,而且會失去同學們的信任,直接就引發新的一場風波。



所以我一定要贏回,儘快消除債務,要讓魔鬼對我的欺壓到此為至。這場鬥爭沒有正義可言,但我至少要讓它知道,我有能力捍衛我的家庭,我的生活還是憑我自己的意願來安排。



我放棄了休整“補天計畫”的打算,現在,我要和它來一場決戰。


耶穌對他們說:“光在你們中間還有不多的時候,應當趁著有光行走,免得黑暗臨到你們。那在黑暗裡行走的,不知道往何處去。”



——《聖經·約翰福音:12-35》


我把其中兩張信用卡的臨時額度調高了一些,這樣通過信用卡我可以刷出120萬港幣,加上我手上的80萬港幣現金,今天過澳門我就有200萬港幣的賭本。



由於投資了賭廳,平日裡我過去澳門誰都不會反對,只要每次不待太久。小萱也覺得我在家裡悶了一個多星期,該出門工作了。



但這次我沒有通知華姐和阿強。因為家裡剛遭遇重變,這個時候不應該再去賭場。如果傳出去,更會讓他們覺得我濫賭沒人性。但我只想儘快結束這一切。剩餘250萬元的債務就像魔鬼伸進我生活裡的一隻觸角,會在以後不停地搗亂破壞,到了該把它斬斷的時候。



決戰。電影裡發哥和星爺的賭神決戰不知道看了多少遍,都是場面宏大鎂光聚焦親友助陣;探索體育頻道的美國德州撲克大獎賽也是如此。然而那些只是比賽或者影視表演而已,現實中的賭徒,如果到了被迫與賭場決戰的時候,內心一定是苦不堪言。


真實的決戰,一定是隱秘的。也許可以讓好友陪同,或夫妻倆一起去做患難鴛鴦,但一定不會告訴家裡人。到了這一步,賭徒肯定是傾家蕩產了。或者舉債,或者偷偷挪用了公款,一旦輸了就再難補救。



這時候賭徒的心情,一面是背著沉重的心理包袱,壓力如泰山般重;另一面又很興奮,希望能一舉翻身重新回到好日子。畢竟此舉牽繫了他的家庭甚至整個家族的命運,出行時會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感。



大部分賭徒的決戰都是輸的。很不忍心說這句話,但確實如此。


2010年的時候我和智深經常在英皇賭場的四樓中場玩,那時有一個常客江蘇男,年齡和我差不多,臉圓圓的相貌堂堂,他在江蘇自己開了一家小工廠,已經輸了100多萬元,最後一次籌了100萬元過來決戰。



“如果這次贏回來,明天馬上訂頭等艙回去!”他把籌碼擺桌面的時候,語氣興奮地對我說。



“分幾次贏回來不好嗎?”我問他。



“來不及了,廠子快頂不住了。”他說。



後來他輸得很快,還剩下幾萬的時候,走過來跟著我們押。但他不押我們就贏,他一押上來就大家全輸。



“我來試試自己到底有多黑!”他怒到跟自己撒潑,剩下幾個籌碼跟我們反著押,我們押莊他就押閑,結果還是他輸。



最後還是輸完了,他一個人坐在餐桌旁發呆了很久。


決戰場面更大的是我和華姐認識的那位元億萬富姐,她是澳門賭場最受歡迎的人物之一,僅一年打老虎機就輸過兩億。澳門各大賭場老闆都知道她的大名,多少公關經理想探聽出她的手機號碼,不過她只和華姐有較好的私交。我幫她打過兩場,但都是百萬的娛樂性質,對她來說規模太小,贏一場輸一場。她的性子很急,如果連輸幾口,她就會把全部籌碼搶過去一把推上檯面,所以要幫她好好打也挺難。有次在美高梅賭場,那回是她第一次打百家樂,她連輸幾口後很生氣,檯面限紅是50萬,她不依不饒非要把剩餘的100多萬一口曬冷,為此賭場經理過來跟她解釋了老半天。她後來老虎機輸了天文數字,於是聽人介紹請了幾個傳聞中的百家樂高手過來幫她追數,一局5000萬的決戰,結果連輸四局。



決戰時刻,運氣和技術已不占主導,輸贏更多決定于心理因素。



從財務狀況來說,我還沒有到需要決戰的時候,所以我並沒有什麼恐懼和赴死的心態。不像小陳夫婦,在決戰時刻推出籌碼會面青唇白,甚至會緊張得渾身發抖。


第一局結束,檯面220萬。



我採用10萬起注,進攻力度已經足夠,這個贏錢的節奏我也可以接受。因為此刻是一個人包了台打,開一靴牌只需要半小時,這樣打十局八局贏250萬應該能做到。但這兩局的牌路並不漂亮,連贏越來越困難,似乎我把睡夢中的它驚醒了,敵人故意要和我打一場拉鋸戰?我當避開它,不能落入它的圈套,找個好機會把長路扯出來贏錢。你在尋找我的破口,我也在尋找你的疏忽,我可以等!



第三局結束,180萬。



連續三局下來,敵人的意圖很明顯:它不想給我任何好路。現在雖然輸的不多,但狀況很不妙,牌路就像它故意露出的尾巴一樣,東甩西甩飄忽不定,我始終找不到反擊的機會,想連贏兩口都很難。要壓制住怒氣,不能急躁,不能中了它的詭計。注碼暫時調整到1萬,忍耐,不能被它激怒,只要能忍耐就一定有機會,這麼多次我都是這樣贏它的。


第四局結束,130萬。



我現在是完全落入了它的圈套。敵人已經熟悉了我的打法,每次我用一萬兩萬去試探的時候,它會把我放進來;但我用十萬準備展開進攻時,它就狠毒地把我的兵力絞殺。是不是賭場有問題?賭場在出千?因為金沙賭廳每次換新牌都不會當著賭客的面洗牌——荷官說是已經預洗好的。是不是監控室研究了我的打法,用事先編排好的牌路來對付我?但是這也不太可能。因為每一局開牌前都是我自己在切牌,切牌位置不同會完全形成不同的牌路,預先的牌序編排沒用。還是它在作怪!草他的魔鬼!想趕盡殺絕嗎?



第六局結束,60萬。



在洗手間洗臉,我差點把整個頭伸進洗手盆去。我需要降溫,心跳快得像正在加速的火車。好恨!我為什麼鬥不過它!看看鏡子裡的我,臉色鐵青,怨氣沖天,但在賭桌上卻是任人屠宰的羔羊!現在已經是半夜,魔鬼又在故技重施,又想用一個三天三夜來耗盡我的元氣,又想狠毒地陷害我的家人……我用拳頭狠狠地朝牆壁砸了幾下,不能上當,不能被它牽著鼻子走。


現在我每一次投注的意圖都會被它看穿,我不知它到底藏在哪裡,但它能讀懂我的大腦。我也要使一點詭計,不要再老實得像一塊木頭。我把50萬押在閑上,左手捂著嘴巴,眼睛盯著螢幕。



“買定了嗎?”荷官問。



“嗯。”我點點頭,但就在荷官要伸手把牌從牌靴撥出來的一霎那,我突然阻止他:“等一下!”



我猛地伸手把50萬籌碼從閑推到莊上,用手一拍桌子喊:“快開!”



閑1點,莊8點,莊贏。



我的心臟就像啟動了渦輪增壓一樣,跳得胸口都疼。果然如此!魔鬼的陰險被試出來了!敵暗我明,這絕不是一場公平的決鬥。



“這手打得漂亮!”麻子臉的男荷官也微笑地向我祝賀。


“早就應該這麼打啦!幾局牌都好像有鬼一樣,裝(廣東話,誘的意思)住你來殺,我們都一直不敢出聲。”他身後的女監管也這麼說。



他們也認為有鬼,雖然他們不是我的盟軍,但至少讓我心裡有一點安慰。



第二次故伎重演,投注30萬,但這次輸了。



時間已經是半夜,因為在家裡休息了一段日子,我現在並不疲憊,只不過沒有力量。我在這個小賭廳的三張台之間不停轉換,試圖尋找一條好路,有時一局牌只開了幾把我就要求重洗。只是我用盡了辦法也贏不了它。



早上6點,我輸完了200萬籌碼。



整晚的洗碼有1000萬元,我從帳房把10萬碼糧取了出來,加上錢包裡的2萬港幣現金,又一口押了上去。



輸了。


2012年6月7日

困獸


我的心裡關著一隻困獸,它焦躁地在籠裡打轉,憤怒地低聲咆哮。我想把它放出去跟魔鬼決鬥,但卻打不開鐵籠,因為鐵籠的鑰匙在魔鬼手上。更可怕的是,就算放它出去,它也找不到魔鬼在哪裡。



躺在金沙酒店的床上,現在是早上6點多,距最早一班回蛇口的船還有三個小時。這幾個小時我不可能睡得著,而睡不著的時候,床就成了折磨我的刑具。



又回到了上月輸450萬元總數的最糟局面,而豈止是打回原形,我已付出的代價太大,太慘痛。



現在我的財政也開始出現漏洞了,雖然華姐的債務減少了一點,但我的信用卡已經透支了100萬人民幣。先不說怎樣去還卡數,如果我要按“補天計畫”繼續實施下去,就必須另想辦法調配資金。一方面要繼續還債給華姐,一方面要繼續賭,我想掩蓋真相,想完全不牽動到公司和個人的資金流轉,看起來很難了。



有一些賭博的和炒期貨證券的理論派人士,這時候喜歡用一套很高深的見解來說教,不外乎運用八卦易經甚至宇宙混沌學和量子力學來證明我輸錢的緣由。用老子的道德經那一套來說,就是我喪女之後還來賭是行了“悖逆”之事,逆天,逆道,逆倫。三逆之下,自然是違背了宇宙法則,所以不可能贏。



如果再時尚一點,也可以像分析股票一樣編一套軟體來輔助分析,冠以周易或者混沌非線性的名稱,把賭博也引導到一個愛因斯坦或霍金的意識水準層面。更可笑的是,這種軟體早就有了,在網路上隨處可見。



此刻的我不會接受任何道理和說教。要強的男人就有血性,我知道我是輸在情緒和心理上,但我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自己。


其實在賭博行業,論玩周易學和混沌學的,要以福建那幫炒地下六合彩的莊家或玩家為開山鼻祖。十二生肖、透碼包中,每天這樣的短信鋪天蓋地。月盈月缺潮起潮落,地震海嘯,當紅明星改變了髮型都會作為預測今晚六合彩開號的堅定依據。相比之下,股票期貨用的那點易經水準境界還不夠。



季軍有一個鄰居喜歡買地下六合彩,對玄學和神秘學堅定不移,解說起周易來博大精深,簡直可以去深圳電視臺開專欄節目。有一次他靈感突來,讓老婆帶著兩歲的兒子去西麗野生動物園。



“等下抱著兒子在動物園逛一圈,如果兒子用手指哪一個,你要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我。”



於是她老婆帶著兒子背負著使命,去動物園尋找宇宙的投資真理。



“猴子!兒子剛才指著猴子啦!”



“好!”鄰居大喜,當晚就下重注就買猴子。



我引例上面的笑話,不是想諷刺易經或者否認混沌學,因為我也認同蝴蝶效應,也害怕因果。那些事該做哪些不該做,在什麼時刻做,這些順勢而為的道理我多少懂一些,再怎麼說我也活了近四十年,而且不算太蠢。


只不過人畢竟是一個感情動物,很多時候,人的行為受情感支配而不是受理性支配。



弱國為什麼要抵抗強國的進攻?楊靖宇將軍為什麼要在山中與日寇孤戰至死?父親為什麼要跳進洪流中去救幼子?難道他們傻嗎?勝敗其實他們早已預知,但他們僅僅是基於情感就會這樣做。



賭博跟戰爭沒太大區別,是一個人向自己發起的戰爭。但這場戰爭如果擴大,會殃及池魚,戰火會波及到他的家人和朋友們,甚至所有認識他的人。當戰爭進入險惡的階段後,人的行為無法保持理性了。



自己對自己的戰爭,當然沒有正義可言;所以沒必要再從道德角度去批判,何況無需外人批判,人家自己早就追悔莫及。還是繼續分析資料和心理吧。


從我以前的賭博經歷可以看出,如果不是情感因素,這場我也不至於一晚輸200萬元。因為我已是老手而不是初哥,一直在講求策略化和資料化賭博,即使先輸,也會堅忍地利用最後一批籌碼翻本。畢竟我前面二十場只輸了一場,如果把“補天計畫”緩一緩,每局目標定為十萬元二十萬元,我要填平債務窟窿的可能性非常大,這是實話。



只是情感已經到了憤怒的程度,這時候什麼計畫、策略、習慣、顧慮都被拋之腦後,我只想用一把大刀狠狠地砍向魔鬼的後背,把我和小萱的幸福生活解救出來。



可畏的是這只魔鬼是銅筋鐵骨,一刀下去它皮肉無損,彈回來的刀背反而將我重傷。它還詭計多端,在賭桌上贏我之前,先給我的家人製造災禍。



我真的很想求助。我看不見魔鬼,有時會疑惑它莫非只是恐懼產生的心理作用,但媽媽的托夢和雨辰的死又讓我確信它的存在,所以這種似有似無的恐嚇簡直讓我精神恍惚。看來魔鬼不是低級動物,它是一種比我們更高級的生命體。只是既然有魔鬼,這冥冥宇宙中應該有一個更公平、更友善的主宰吧,是誰呢?請出來幫幫我,主持公道。


在後面的兩個月,我為了翻本已近乎癲狂。我遍請了列祖列宗、佛主、靈照神、太上老君甚至“碟仙”來助陣幫我對付魔鬼。



最後我又回歸到數學。在後面的章節我會敘述,沒有賭本後我改為打21點,用幾個固定的公式套路,很多次從一兩萬元甚至幾千元打到幾十萬元。只是大勢已去,步步艱難。



其實賭博只是一個數學遊戲,並沒那些理論大師用前沿科學解釋的那麼高深。就好像電影《偉大的蓋茨比》,初看網評以為情節會很複雜很深刻,片中詩意又帶有哲理的旁白也引人神往。結果看完之後發覺導演實在聰明得很,就用這麼簡單的劇情大賺票房,然後再留點蓋茨比發家的懸念給觀眾,讓粉絲們去想破腦袋。



聰明絕頂的蓋茨比還是死了,沒有死在戰場和生意場上。他是為了情人後院起火,死在方寸大亂上。



所以借這部電影,我小小回答網友們的一點問題。很多書友在網上與我最常交流的是:到底怎樣才能實現自我控制?用怎樣的策略才是贏錢的最好方法?



我總是答:沒用的。輸贏不在賭桌上,而在生活裡。



如果賭博已經擾亂了你的生活,那賭下去必輸,即便你是賭神。


燕國





我在酒店的房間裡睡不著,但是一坐上船,我就倚在座位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小時。



去澳門,睡眠成為最大的一個問題。我知道自己已經患了病,“強迫症”、“焦慮症”或別的心理疾病,所以只要賭幾小時後,床對我來說就只是一個擺設。我只有熬完通宵後,在回蛇口的船上才能勉強小寐一會兒。慢慢的我不僅是輸錢後睡不著,就算當天在賭場贏了十幾二十萬元我也睡不著。以致我經常躺在酒店的床上想:天,到底要贏多少錢我才能睡得著?100萬元?200萬元?



然而我卻沒有機會去驗證這個入睡數字,因為一個多月來,我幾乎場場敗北,越輸越多。



命運,開始像一隻傾斜的風箏,在空中不停地打轉,我想盡辦法拉扯它卻無濟於事,它還是轉著圈子往下墜。



錢,就像一把握不住的流沙,我要用力把它留住,它卻從手掌裡流失得更快。



整個6月和7月,我在孤獨、憤恨與惶恐中又輸掉了幾百萬。



找阿強簽碼100萬,連續兩場先輸後贏,加起來不過是贏了十幾萬元走人;第三場則連本帶利把110多萬元全部輸光;


有天中午打電話給廣州的智深,以私人名義借了30萬人民幣,湊足40萬港幣過去澳門,結果4小時不到就輸光。回來後跟小萱謊稱公司急用,取了她的私房錢還給智深;



7月初從三個賭場結算出的70萬碼糧,又在金沙的廣東會輸光。



接著又以公司應急的藉口打電話給易軍,讓他匯來30萬人民幣,刷卡取出後打到60萬港幣,又兩局輸完。



從公司帳戶取回的50萬人民幣現金,熬夜通宵贏至85萬港幣,結果在一個小時內輸光。



什麼“補天計畫”、攻防策略、資源配比,這些我以前制定的賭博方略已經全部被摒棄,只要手上有幾十萬元我就會去澳門,每一場都是狂躁的亂戰!



我就像那燕國的太子丹,易水河邊亂髮淩厲,怨已烏頭白,怒已馬生角,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秦軍在攻陷我的國。



其實我仍然可以在任何時候停手。我可以在輸200萬元,輸400萬元,甚至輸800萬元的時候選擇收手,向賭場向魔鬼認輸。因為此時停手,我還是有機會力挽狂瀾,至少保住我的公司和家庭,失去的錢可以慢慢賺回來。


但是我怎麼肯停呢?我已將自己禁錮在一個後悔自責的緊箍咒裡。害死女兒這沉重的負罪感一直像條毒蛇盤踞在我心底,如果再輸掉大部分身家,我有何臉面去跟小萱解釋,有何臉面去見我的家人朋友?恐怕連我那份為人的自信都會崩塌!



我越是隱瞞就越輸,因為我籌不齊賭本,安排不好時間,輸一點我不走,贏不夠我也不走,自己和自己為難。



熬夜太多,白天我在辦公室總是很疲憊。我已經拒絕了一切新客戶,不管是朋友介紹還是自己打電話上門的,只要不是主動找上公司來談,我都不願意去見,因為沒有精力也沒有心思。老客戶我也懶得拜訪了,以前總會去他們辦公室轉一轉喝幾杯茶,如今則是全部推給季軍他們。



穀局長期掛在QQ上,但我不敢發資訊給他。自從那次爽約之後,我一直無顏向他解釋,也找不到合適的藉口;即使跟他解釋了,我也不願意驅車幾百公里過去找他,這太浪費我的寶貴時間。原先構想的合作計畫需要投資幾百萬元,現在當然無從談起,所以找他也沒有意義。現在我的活動範圍只限定於三處:家、公司、澳門。



小萱一直不知情,我得瞞著她直到我贏回為止。她總以為我只是在傷痛中沒有復原,因此精神狀態不好,因為我在家裡幾乎每次吃完晚飯後就倒頭睡。我現在是兩個極端:在澳門永遠睡不著,在家裡就只想睡覺。除此之外,世間的一切都與我不相干。


已經兩個月沒有還過錢給華姐了。一開始華姐打來的電話是安慰,漸漸的她開始催促。她在海關裡有朋友,可以查出我過境澳門的記錄,去了多少次,哪天進哪天出都清清楚楚。當她瞭解到我頻繁自己帶錢去賭之後,短信的語氣也越來越尖銳。有次我在金沙房間裡接了她電話,內地手機漫遊到澳門後,接通後的“嘟嘟、嘟嘟”聲和國內的“嘟、嘟、嘟”不同,所以一打通手機就知道人在澳門。她很生氣地問我:“幾時還錢?貴哥催了很多次!”,我敷衍了幾句就把手機關了機。華姐是個好人,我並不想得罪她,只是我正竭力拼殺的時候實在不想有任何干擾。



你也知道,人在學會生存之後,會有一種力量隨身。力量和力氣不同,力氣是藏於體內的,容易控制。創造力體力先天技巧後天技能都是屬於力氣;力量則是分佈在你的周邊,屬於你的世界裡遊動狀態的一種物質,是混沌的。當你腦子裡構築出一個想法,力量就會從你的體內、你的身邊、從遠方把能量調配給你,不相識的人會支持你,甚至連天氣都會幫忙,讓你心想事成。



我的力量正在迅速地流失,從雨辰死後那天就開始了。它像冰雪一樣消融,我不知它去了哪裡該怎樣找回來。這使我感覺到很虛弱,就像看著血不停地從傷口湧出,卻包紮不住。



成捆成捆的千元港幣只要換成籌碼放在桌上,它們就會詭異地消失。


7月底,我望著電腦裡Excel表格登記的賭博帳目,那個“負”的合計數讓我心驚。



從4月21日到現在,我已經輸了805萬元港幣。



好孤獨。從雨辰的秘密開始,現在我向他們隱瞞的東西越來越多。該向誰傾訴?只能憋屈在心裡。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就拿筆狂草在一張白紙上,然後用打火機把它燒成灰燼。



鬥下去會必輸嗎?宇宙的法則是什麼?雖沒有公義,至少該存在一個天平吧!造物之神,請加一塊砝碼給我吧!夢想已漸行漸遠了,我只想保護好現實。風雪肆虐,這塊薄薄的玻璃已經出現了放射狀的裂紋。守住它!我的家庭經不起第二次衝擊。



燕國危矣,我不是太子丹。



2012年8月1日

老夫子



下午,我準備過去一趟香港。



最近心情焦慮又彷徨,對下一步該怎麼走我比較苦惱。而且這幾天手上已經沒錢了,籌不到賭資去澳門。恰好昨天香港的老夫子來了個電話,說今晚是天王星賭船的周年慶典,邀請我一起過去參加。



香港的海域停泊著很多艘賭船,每天下午開始在維多利亞碼頭拉客,晚上船就駛到公海上開賭。



沒上賭船前,對賭船的印象都是來自於國外的電影電視。總以為賭船是豪華無比,在海上賭博既浪漫又刺激什麼的。後來上了賭船後,覺得不過爾爾,論豪華沒辦法和澳門賭場的皇宮氣派相比,論環境則像魚檔鬧市,賭桌邊上常常擁擠不堪,檯子也少。



我第一次上香港賭船是幾年前和小萱一起。那年全球熱映電影《阿凡達》,我和小萱正在拍拖,處於每天都要想法子製造點浪漫出來的階段。當時深圳還沒有上映,但香港已經開映了。我們看到預告片後想先睹為快,於是週末就坐船去香港看電影。



到了香港後,先去維港碼頭轉了轉,看到傳聞中的天王星賭船正在用過駁船上客,於是我們也興致勃勃的上了船。


買了籌碼後,船上的船艙住宿是免費的,那晚在船上我認識了老夫子,交換了電話。不過當晚運氣不太好,第一次在海上賭博搖搖晃晃會暈船,我倆都差點嘔出來,於是輸了兩萬港幣後趕緊回房間睡覺。



第二天中午回到維港碼頭,我們在尖沙咀找到一家電影院正在熱映《阿凡達》,感覺香港的電影院規模小又比較破舊,和深圳新開的幾大影城沒法比。看完電影后,我們覺得不服氣,於是又從櫃員機上提出來兩萬港幣,當晚回到天王星賭船,奪回昨晚輸的兩萬港幣後還倒贏了幾千塊收手。



不過今晚我去香港的目的不是沖著賭船的酒席,也不是為了上船賭錢。



此去的目的,一來我對港澳賭圈裡鼎鼎大名的天王星賭船老闆“超哥”比較好奇,想借此機會,見一見傳聞中的其人是何模樣。



我更主要的想法是在大海中間安靜一下。最近的心裡很亂,很嚮往有一個能讓我真正靜心清理思緒的地方。以前我和季軍剛開始做生意的時候,經常會包租一條兩千噸的貨船給蛇口附近的幾個小島送貨,我們常常在海面上過夜。大海能讓人心無旁騖,對此我有深刻的體驗。夜晚賭船開入公海後,四樓五樓的甲板會向遊客開放,這時候遊客們都在船裡賭錢,艙外的甲板上不會有任何人,我可以倚在船舷上吹一夜海風。進入夜晚後,大海神秘又令人畏懼,冰冷泛著黑色月光的海水有很大的震懾力。當然香港的賭船也發生過幾次賭客跳海的事件,有幾次是賭客輸完跳海自殺的,還有一次是賭客欠了船上大耳窿的錢後跳海逃走——竟然逃生成功。但我沒有尋死的想法,我只是需要把亂糟糟的腦袋用海水洗一下,最好格式化一遍。



最近心情焦慮又彷徨,對下一步該怎麼走我比較苦惱。而且這幾天手上已經沒錢了,籌不到賭資去澳門。恰好昨天香港的老夫子來了個電話,說今晚是天王星賭船的周年慶典,邀請我一起過去參加。

香港的海域停泊著很多艘賭船,每天下午開始在維多利亞碼頭拉客,晚上船就駛到公海上開賭。



沒上賭船前,對賭船的印象都是來自於國外的電影電視。總以為賭船是豪華無比,在海上賭博既浪漫又刺激什麼的。後來上了賭船後,覺得不過爾爾,論豪華沒辦法和澳門賭場的皇宮氣派相比,論環境則像魚檔鬧市,賭桌邊上常常擁擠不堪,檯子也少。



我第一次上香港賭船是幾年前和小萱一起。那年全球熱映電影《阿凡達》,我和小萱正在拍拖,處於每天都要想法子製造點浪漫出來的階段。當時深圳還沒有上映,但香港已經開映了。我們看到預告片後想先睹為快,於是週末就坐船去香港看電影。



到了香港後,先去維港碼頭轉了轉,看到傳聞中的天王星賭船正在用過駁船上客,於是我們也興致勃勃的上了船。


這裡出場的兩個經典人物,有必要隆重介紹。



第一位是老夫子。你如果見了老夫子其人,一定會讚歎這個綽號就是為他量身定做。老夫子應該六十幾歲,也許有七十歲,但我不好意思過問。他頭髮花白戴著黑框眼鏡,身體瘦得像一根豆芽菜,是漫畫型的小人物。不過老夫子的心態非常年輕,講話輕快,對別人的言語反應也很敏捷(這大概是香港人談話的普遍特色),他還會有賊心無賊膽地跟年輕漂亮的女荷官講一點有色笑話,在賭船裡人緣不錯。



老夫子的職業就是在賭船上洗碼。香港的賭船每天會接待很多內地遊客,由於很多客人都是初上賭船,屬於“無主”的散客,這就給本地的洗碼仔留下了“揾食”(廣東話,討生活的意思)的空間。每天都有上百個染了頭髮的香港仔或中年婦女在維多利亞港岸邊兜客,手持“買泥碼免食宿,免費公海遊玩”之類廣告。時代變遷,如今香港人賺錢要比澳門人困難得多,一些蠱惑仔和社團常在賭船上爭搶生意,甚至還出現過洗碼仔暴打遊客的醜聞。不過老夫子在賭船上獨來獨往也與人無爭,他年齡大了,熟客會對他比較放心,常給他帶來生意,不必加入任何幫派。



論賭,老夫子是最資深的人士之一,因為他一輩子都在賭。從二十幾歲開始,過澳門、打麻將、賭馬、賭狗、六合彩、賭球、日本遊戲機、網路賭博、洗碼、做代理,直至現在長駐賭船。不管你和他聊任何一種賭博,他都能說出一些親身經歷和傳聞逸事,還有一些內幕和騙局。



每晚九點半之後,香港的賭船都通過網路直播現場,讓身在內地的賭客可以通過電話投注。這種電話投注和網賭不同,需要有人在現場用籌碼投注和開牌。因此賭船上有很多這種投注代理,老夫子就是其中一個。每晚通過幫客戶投注賺取一千兩千的傭金,賭船上又有免費的食宿,老夫子的日子其實過的也蠻不錯。



不過他自己也賭,沒有客的時候,他經常會不小心把手頭的錢輸光。到了這個年紀,老夫子什麼都已經看開了,不可能再妄想通過賭博發家致富;賭了一輩子,他還是不敢說自己懂什麼技巧。只不過在死之前,賭博確確實實是唯一能讓他開心的事情,還是一份能養活自己的職業,這就足夠了。



我有次問老夫子,這輩子輸了多少錢,他呵呵笑答:“不記得嘍!也懶得去算。”一副看破滄海桑田的豁達模樣。我猜想他年輕時應該也有過風光的時候,說不定還是一個富家子弟或者公司老闆。現在家人估計也懶得管他了,她們肯定也曾為他尋死覓活地痛苦過,如今塵埃落定,也管得累了,也沒什麼可企盼了,於是任他漂泊在外做一個賭林裡的周伯通吧。



不過歸於平淡之前,又經歷過多少次心酸與絕望呢?這一個完整的賭博人生,回憶時更多的是唏噓。


第二位是天王星的老闆超哥。他和老夫子是蹺蹺板的左右兩頭,因為老夫子可以代表天下賭徒,超哥則是賭場莊家的領軍人物。



這位縱橫省港澳“黑白商”三地三界的人物,不過比我稍大幾歲。他的集團產業不僅僅是天王星賭船和香港的上市公司,澳門各大賭場的數十家貴賓廳才是他的堅固大本營,天王集團是澳門最大的賭博集團之一。



應當說在賭博行業要打出一片江山並不容易。先不要說手腕和魄力,首先自我約束的定力一定要有。愛賭又不嗜賭,很多人都做不到。能做到的才能穩步經營賭業,否則錢會這頭進那頭出,遲早輸到一屁股債。何鴻燊做到了,葉漢就做不到。很多貴賓廳老闆,甚至大賭場老闆都一樣輸到屁滾尿流;一些十幾個結夥去做洗碼生意的人,每年雖然入帳不少,但都最後自己輸光光。“度人破產,自己也光”。所以在澳門賺錢不難,只要不賭。超哥能做到,所以他成功了;阿強的老闆榮哥也能做到,所以他成為澳門賭壇的後起之秀,也是賭圈裡的一號人物。



超哥雖然一直在港澳賭圈裡是重量級大佬,不過真正讓他名揚天下的,還是因為國內一家電巨頭黃姓主席入獄事件。



據說黃氏在香港賭船和澳門豪賭輸了80億人民幣,每個賭徒心裡都有秘密,實際是更多還是更少只有他自己知道。受黃氏入獄事件影響,國內政壇的幾位部級廳級人物相繼落馬。但這位超哥仍然是神通廣大,他在澳門的賭廳生意甚至還因出名後更加興旺。


澳門的賭廳生意只有黑社會才能執之牛耳。沒有社團背景,要開賭廳只能小打小鬧,難以做到數十家連鎖幾百億現金規模。



賭博在國內不合法,在澳門又合法,澳門又屬於中國;有錢客人又大多來自內地,合法的澳門香港人又沒錢。這個問題比較糾結,繞來繞去就涉及到一個賭債問題。如果客人輸了幾百萬元,賭廳過去追債,那客人說:“不給,要就打官司。”那怎麼辦?國內的官司一打起來沒個結局,沒等執行回來估計賭廳就關門了。所以賭債的背後就是暴力,是恐嚇。在緬甸一類亂世地區就依賴武裝軍隊,在其他地區就依賴“黑社會”。



我從蛇口碼頭坐船到了香港中環碼頭只用了一個小時,和去澳門的時間一樣。



從中環碼頭的人行天橋走下來,這裡還有一個微型碼頭,供一些漁船和遊艇上客。



以往天王星號派出來這裡接送賭客的是一艘比較舊的小型遊艇。但今天不同,派出了一艘全新的豪華私家遊艇,看得出來是接送貴賓專用的。



來了兩輛賓士和一輛蘭博基尼跑車,車上下來六男兩女,不知誰是傳說中的超哥,其中有兩個四五十歲皮膚黝黑穿著短袖衫露出紋身的,典型香港“黑社會”大佬形象,這兩個應該不是。因為這個廟街豬肉榮的檔次不符合超哥的身份。另一個六十歲比較斯文戴著眼鏡的香港人也不是,太年輕那個也不是,只是個司機而已。



這趟除了我和他們幾個外就別無客人了,我一個人也不認識,不過無所謂,跟著美女公關的指引登上了遊艇。上船後還是沒搞清楚主人公是誰,不過我猜獨自坐在第一排那個四十來歲,身材比較高大,上身穿灰色夾克下身穿牛仔褲的應該是。



遊艇開出了十幾分鐘,接近了停泊在維多利亞港深海區的天王星賭船。



果然,夾克男帶頭上了賭船,水手、公關和服務生都恭敬地叫了一聲“超哥”。人多的時候超哥立馬變得很活躍,招呼這個安排那個,看起來心情甚好。



等宴會開始後超哥更加活躍,不停地在酒席間走動勸酒。不過晚會的表演水準實在不敢恭維,大牌明星一個沒見著,唱歌跳舞的都是賭船上的駐場演員,放在“好聲音”裡屬於海選都進不去的貨色;有一組香港本地的相聲表演更是乾巴無味,雖然我也深通粵語的精髓,但也聽不出來他們的包袱到底藏在何處。這幾年一直覺得春晚的相聲差勁,現在終於看到更差的了。不過超哥總是好心情,每一個表演結束他都要帶頭起身鼓掌,看來不管各行各業,成功的道理千變萬變,唯有一腔熱忱不變。



酒席上魚龍混雜,我只認識老夫子一個,也並不想和任何人搭話。草草填了一下肚子後,我走出船艙來到船頭甲板。


雨果說過,大海是無盡的苦難。現在,我漂在大海中央,我終於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了。

孤獨,是這兩個月來最深刻的體驗。我心裡埋藏著女兒的秘密,輸錢的秘密,兩個都不能對任何人講。白天即使身在人群中我也常常思緒游離;現在,我不只是心孤獨,人也孤獨,在大海中間陷入完全的孤寂,聯手機都沒有信號。

海洋啊海洋,你何去何從?

二十幾歲堅信人定勝天,今日方知是一句戲言。

我愛小萱,我愛我的家人,我也愛我的朋友們。

事到如今,我該怎樣做才能對得起所有人,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坦白告訴他們我輸了800萬元,就此收手,是不是對他們負責?

繼續籌集賭本,把錢贏回來,讓一切暗中恢復原狀,是不是更負責一些?

坦白的後果很容易看到。我們這樣一個普通小家庭,損失800萬元比割肉更痛,這像是一顆重磅炸彈,會把很多東西炸得支離破碎。家人傷心,朋友失去信心,公司也許會拆夥,生活和事業都會倒退很多年。

繼續賭下去則是一步險棋。我沒有私人賭本了,再賭下去就必須動用公司的資金,這是背信棄義。如果輸,身敗名裂自不必說,還會連累眾多的親戚朋友和客戶。但如果能順利贏回來,一切不幸都會悄然結束。

繼續下去,則不僅僅是輸贏的較量了,是善與惡的爭戰,我心裡很清楚。


不過到底什麼是善、什麼是惡呢?財富的堆積是善還是惡?何鴻燊、超哥他們是善還是惡?慈善捐贈,上流社會,那又是善還是惡?我想給女兒一個美好的生活是善還是惡?維港岸邊連綿如山脈的霓虹廣廈是善還是惡?眾口一詞是善還是惡?

這兩月來的連續打擊已經令我迷茫,我搞不清楚這近四十年的人生,我追求的是什麼,我堅守的是什麼。

幸福原來是很虛幻的東西,一旦你的願望破滅後。也許此時,還會有很多艱難維生的人會羨慕我,但我心裡沒有絲毫幸福感,在家裡抱著小萱時也一樣。就連十年前艱苦創業的那種幸福感也找不到了。

道德原來經不住生死的考量。疾病、災禍、莫須有,魔鬼要奪走生命實在簡單。道德何用?

腳下這條賭船就是明證。世人口中或許會說它是惡,但世人誰不承認它是成功的標誌?世人有哪幾個不羨慕如此龐大的資產?這本來就是一個浮躁的世界,人人為己,往來逐利,如果我還戰戰兢兢的去迎合世人的喜好,豈不可笑?


手指間的煙頭已經發燙,我把它彈向大海。但海風強悍,煙頭一離開手指就不知被吹去何方,連一點火星都來不及閃耀。

這只是一個坎,我要邁過去。我要贏回來,我就在此時此地用億萬噸海水發誓。

只有先後,沒有善惡。

我成功了就是善,失敗了就是惡。


賭船



天王星的賭場在五樓,每晚從維多利亞港開出後,9點半停泊在臨近中國海域的公海處,賭船正式開賭。

這裡的賭台並不多,一個低額投注的大廳能擺下十張左右百家樂賭台,一張大小賭台。走兩級臺階上去還有一個內艙是高額投注區,起注在2000港幣以上,有四張百家樂賭台。以前船上還有21點台,但因玩的人少就取消了;此外還有幾間VIP包房,是給要保留隱私的“達官貴人”們專用的。另外有一個德州撲克的房間,但也沒有人玩。說來說去其實就是百家樂為主。

大廳正中央有四張擺成一圈的百家樂賭台,這四張台連在一起是有作用的,它們是網路投注台。它們的電子螢幕與網線相連,賭桌上方的視頻也通過網路直播,使一些熟客不用上賭船即可在家裡通過網路視頻投注。


老夫子就坐在這幾張賭桌前幫客戶電話投注,這種電話投注和互聯網上賭博網站的網路投注不同,老夫子這些代理人都手持一個iPad大小的電子投注器,這個電子投注器連接上賭船的電腦,可以顯示客戶的籌碼輸贏和四張賭台的路單,基本和客人在電腦上看到的一樣。但是客戶委託代理人買碼後,實際的投注仍是用籌碼進行,並由代理人幫客戶開牌。投注輸贏仍通過代理人手上的籌碼結算,投注器只不過用於客戶看路及核對輸贏而已。

網路上有數百個賭博網站,除了賭球外,主要就是賭百家樂和21點。這使很多賭徒可以足不出戶在家裡一過賭癮。不過這些賭博網都有個別稱,叫做“騙死人不償命”,基本上都是利用電腦技術和視訊短片來騙客人的存款,有的乾脆買一些出千賭具或魔術撲克來控制莊閑點數。2008年左右網路百家樂剛剛興起的時候,廣州番禺有一條街的小軟體公司專門銷售這些網賭平臺軟體,幾萬元至幾十萬元一套,還配全套的出千賭具,遙控牌靴、帶夾層的牌靴和透明牌靴讓賭客即使在現場都難辨真偽,更別說通過一條網線。


既然寫到這裡,就跑題一下,我們來揭露一下網賭,看看這個案例。

2010年深圳警方打掉了兩個叫“尊博國際”“百勝灘”的賭博網,這兩個網站老闆是同一人,姓曾,是深圳人。他不過是在馬來西亞與一個當地人合夥投資了20萬人民幣,一人出資10萬元註冊一家公司,買了一個百家樂網路平臺和具有“抽成”作弊功能的軟體,區區20萬元投資,5年時間竟然吸引了50億人民幣的投注額!此網站的會員超過5萬人,當中最慘的有輸掉幾千萬元的煤老闆,也有輸掉生活費的聾啞人。而曾姓老闆這5年期間僅私人就獲利超過2億元,還沒包括他的合夥人和下級代理的收入。為了完善網路平臺,獲取利潤最大化,“尊博”招聘了一批技術人員編寫賭博軟體嵌入平臺內,賭客實際上就是在和這些已編好的軟體程式對賭,這種程式已經按會員的賭資比例設定好了每一局、每一日的賠率,賭的時間長了,會員的資金一定會輸光。

這裡講講技術問題,很多人說:網上視頻看起來都是真人發牌,而且頭上還有一台電視機是與中央台同步的,他們怎麼用視頻作假?其實網站可以把每一個荷官派牌發出的每一個點數過程都錄製下來,隨時用程式調出來替換便可。這種技術和你用PS把自己和範冰冰弄張海灘合影沒太大區別。當然,還有其它作弊手段,這裡不一一列舉。


慢慢這些賭博網站經過大浪淘沙,抓的抓,跑的跑,也逐步湧出了幾個名氣較大的平臺,比如小陳夫婦玩的“356日博網”“搏貓網”等等,都是號稱是國外最大、正規上市公司的網站。有人說:這麼大規模的網站應該沒必要出千了吧?再說他們是共用一些程式商銷售的平臺,怎麼實現出千?你太天真了!你怎麼知道網站和程式商之間是怎麼協定,怎麼分成的?你焉知他們在一起是商量給你派錢,還是商量怎麼瓜分你的錢?既然網站是程式商的客戶,開了支票開給程式商,那麼程式商應該為誰服務幫誰賺錢?再者,有了兩個億身家之後,這個老闆是否就能保證不出千就能成佛?未必吧,這山望著那山高,天底下會有嫌錢少的人嗎?如果不愛錢,他為什麼要開賭網?


老陳就說過:那個“356日博網”老闆是國際一流超級聯賽足球隊的老闆啊,怎麼可能出千?哈哈,你先去調查調查他的球隊打過幾場假球吧!或者說一年有幾場球是真的。試問問身邊常玩賭網的人,有誰從中贏了錢?如果你只是剛剛開始網賭,正在贏錢,用老夫子的話說:“殺完這只豬殺那只,不過是還沒輪到你。”2011年深圳出了一個案子,有一個本地村的村民玩賭網,開始只是一兩個人玩,幾個月後全村數十戶人都玩上了癮。這個村剛剛辦完征地,家家手頭都有一筆不菲的補償款,結果幾個月下來,幾乎全村人的拆遷補償款輸光,很多村民還沒來得及搬家就把新房輸掉了。2009至2010年間那個自稱國際信譽最好的356網做得更絕,乾脆直接扣住國內數萬個賭客的存款,只要是國內註冊的會員,錢存進入後就不給提款。不管帳面輸贏,你只能繼續賭下去,直到輸光為止。

而且輸完了或者錢被網站吞了,還沒處伸冤。因為這些賭博網本來就沒有在國內註冊,公安局不但不受理這種報案,反而會以賭博罪把報案者拘留起來罰款。


人聲鼎沸的五樓賭廳裡,老夫子坐在賭桌前,正手忙腳亂地幫客人做電話投注。他左耳一個連接耳機的高頻電話,右耳是他的手機——原來他正在同時幫兩個客戶投注。高頻電話是賭船提供的,每次幫客人買好籌碼後,代理人就用這種高頻電話接通內地客人的號碼保持通話,賭船一晚收200元港幣的電話費。旁邊的手機裡估計是老夫子一個多年的老客戶,是個香港人,也已經輸到傾家蕩產了,每次會想辦法湊幾千港幣來打電話過過癮。

“買莊六千是嗎?好,莊六千買到,在2號台的三號位。”老夫子一邊接電話一邊把6個1000的籌碼在三號位攤開,這樣客人可以通過網路視頻看清籌碼數量,確認他的投注真偽。另一個香港客人已經輸光了,正在電話裡向老夫子借籌碼。

“唉呀,唔得(不行)啦!我頂(怎麼)可以幫你下三千?這些籌碼都是人家老闆的,輸了怎麼辦!”老夫子語氣很不耐煩,很快就把手機收了線。

賭船的荷官清一色是從內地招募培訓的年輕男女,全部講普通話。二十來歲的女荷官把兩張牌派給老夫子,由他開牌。

“一隻公一個四邊,好,有牌頭啦!”老夫子向電話裡的客人彙報,“吹掉就OK!”他把頭趴在桌子上,用手指頂頂鼻子上的老花鏡,卻咧嘴先跟女荷官調笑,“靚女,借你的口幫我吹一下啦!”

只要有牌在老夫子手上,他就過得很開心。只要每天有得賭,老夫子就會身輕如燕百病不侵。賭博早就和他的生命融為一體了。

“睇唔到睇唔到……哈,有靚女幫忙吹就是掂!”開出來是個9,這把贏了。老夫子興奮地在電話裡在替客人打氣。

“玩不玩?”他對我做個手勢,從口袋裡拿出3萬籌碼。

我捏著這3萬籌碼找了張賭桌坐下,下了幾口注,贏了3000元港幣,十分鐘後就覺得意興闌珊。3萬賭本實在太小,解決不了我的問題。

我換回3000元現金,給了老夫子1000元港幣喝茶錢,回房間睡覺。


末世的人性



你該知道,末世必有危險的日子來到,因為那時人要專顧自己、貪愛錢財、自誇、狂傲、謗讟、違背父母、忘恩負義、心不聖潔、無親情、不解怨、好說讒言、不能自約、性情兇暴、不愛良善、賣主賣友、任意妄為、自高自大、愛宴樂、不愛神,有敬虔的外貌,卻背了敬虔的實意,這等人你要躲開。

——《聖經·提摩太后書-3》


小時候看電影,是要自己搬著板凳在戶外的操場看。

每逢電影放映隊來了,全家人總是很開心,吃完晚飯,父母就帶著我們幾個小孩早早去籃球場占位置。

那時候一年難得看幾場電影,所以雖然只是幾歲大的小屁孩,很多電影的場景和臺詞我卻記得很清楚。長大後又看過相關的文學書籍,與電影的回憶相映照,對那幾句名言更是刻骨銘心。

我記得雨果的《悲慘世界》裡,冉·阿讓再次被捕入獄後,望著窗口外的天空,有這麼一句旁白:“人心比任何地方都更眩目,也更黑暗;精神的眼睛所注視的任何東西,也沒有人心這樣可怕,這樣複雜,這樣神秘,這樣無邊無際。有一種比海洋更宏大的景象,那就是天空;還有一種比天空更宏大的景象,那就是人的內心世界。”

這段話實在太深刻,沒有穿越過死亡的蔭穀,沒有經歷過痛苦的自我掙扎,寫不出這樣的文字。


寫到人性,借這本書的幾十個字向一位已故的女士致敬。已故之人是《南京大屠殺》的作者張純如,在她的筆下,我們看到在極端環境中人性竟能陰暗醜惡到何等地步。這個十字架太髒太重,負載在張純如身上,一個嬌小的女人怎麼能扛得起來。

人一生下來,是依賴本能生存;理智則是後天由社會所賦予的,理是指法律,智是指知識。道德是什麼?道德似乎更該歸於知識類,因為人類的道德觀念是在永遠變化的,每天都不一樣,需要不斷學習才能跟上形勢。譬如以前女性出門露大腿是傷風敗俗,現在穿短裙露出整個大腿則是一種美。現代社會是一個高度人文的社會,人類完全在群居生活狀態,謀生依靠的是各種技術和工具。所以此時,人的行為大多數時候會受理智支配。那麼什麼時候人會受本能支配?一是求生的時候,二是面對強大誘惑的時候。這個總結不盡全面,但我們只挑要緊的來說。

和平環境下,日常生活中,人是否會同時面臨求生和強大誘惑的處境?有的,孤注一擲的賭博就會造成這種局面。

輸了會走向絕路,贏了則坐擁世間繁華。這時候還去講什麼理智?所以不要以為賭桌上的博士碩士、高官政治家、強勢富豪、精英人士、赤腳起家的農民老闆,他們能在這時候把持得住。不行,因為這時候他們都只剩下本能了,毫無理智,他們的智力和見識派不上用場。

我說的是我。因為從這一章開始,往後的故事會越來越曲折。你會覺得我的所作所為不可思議,簡直太可怕,為何像換了一個人,有這麼大的反差?但的確如此,這些事我都做了。

因為我只剩下本能。


我不能從公司的帳戶拿錢,那樣做是殺雞取卵。不過我們公司這只雞還有很多已下好的蛋在外面,我只要臨時取幾隻借用一下,事後再想法子補回雞籠便可。

珠海徐總一直是公司的大客戶,徐總也是廣東人,比我小兩歲,從小在軍區長大,人很忠實爽快,與我私人關係甚好。上次季軍過去和他對完賬後,他公司還一直欠我們300萬左右沒有付,加上這兩月後續的發貨額,應收款又超過600萬元了。

我打了個電話給徐總,說最近公司帳戶提現金不方便,問他能不能把貨款用現金付給我。

“行,你把卡號發給我,我讓財務下午5點前先付100萬過去,過幾天再安排第二筆。”徐總很爽快就答應了。

這100萬現金到賬後,我先分頭存入了幾張信用卡裡,這樣可以解決這月的帳單問題。這兩個月過手的幾百萬元,都是先還入了信用卡,但再刷出來後,就沉沒在澳門的海底。要想法子守住啊!流出去的漸漸已不是錢了,是血和命。


最初在澳門賭博的時候,賭局是僅僅局限於賭場裡,一離開賭廳回房間睡覺,我就恢復正常狀態;後來我患上“賭場失眠症”後,賭局就擴大到整個澳門,不管我在賭廳還是房間,只要人在澳門,賭局就沒辦法結束;到今日,賭局已經擴散到了我的整個生活裡。無論我在澳門、香港還是深圳,我每天的心思就是在想著怎麼籌資,怎麼翻本,已輸掉的800萬元壓抑著我,心情難得愉悅,腦神經時刻覺得緊張。回深圳對我來說只是賭局的中場休息。這使我想起第一年和大鵬揚帆他們去澳門遊玩時,新世紀賭場大廳裡一個年輕的澳門荷官說的一句話:“贏了回家也沒用,只要你還來,一輩子都在賭局裡。”

這位男荷官應該自己寫一本小說。


我在家裡點上了六枝香,魔鬼站在賭場那邊,我要像孫悟空一樣,既然打不過就得想法子搬救兵。

我要求助的是我家族的老爺爺,就是我爺爺的爸爸,他是前清的秀才。幾年前我父母曾回鄉下算過一命,算命婆說我從娘胎裡就一直受老爺爺的庇佑,如果遇到險情,只要向著東方燒香求助,老爺爺就會在天上伸出相助之手。有段時間生意不順,我經常向老爺爺禱告,後來不知天意還是人為,這些生意也一件件都做成了。

老爺爺背後還有我家族的列祖列宗,這應當是一支強大的力量,可以對付魔鬼的嘍囉們。除了他們以外,我還在禱告中請出一位佛祖來降服賭場妖魔軍隊的大魔頭。就是我從小在廣東韶關南華寺靈照塔敬拜的毗盧遮那佛(大日如來),是密宗的最高佛。密宗是佛家中有最多神秘咒語和降魔大術的不二法門,任憑你魔鬼上竄下跳,也難敵大日如來的金剛杵吧?


我又帶了100萬人民幣過澳門。其實事後分析,我這樣做在戰略上是完全錯了,我有決戰的念頭,卻完全沒有決戰的部署。敵軍已經兵臨城下,我卻不敢搬出主力部隊,還指望遊擊戰和消耗戰殺敵。

先不要從賭博善惡上去爭論,否則文字重複會令人厭倦。我們客觀一些,單從數學上分析:輸了800萬港幣,我如果要決戰,應當一次調動1000萬港幣以上,從兵力和心理上壓制住對手。哪怕每場目標只是贏幾十萬,也能大增勝算;或者撞到好運就一場兩場贏800萬結束戰爭。如果1000萬一場就輸掉了,那也不過較長痛或短痛之分而已,結局一樣,因為最終多次下來輸的也不止這個數。


如果每次只帶100萬至200萬賭本,我應當採用更兇悍的決戰打法,就是殊死一博。把100萬當成10萬來打,興許能在某一次抓住機會贏回幾百萬。這樣我也有機會脫離苦海。很快我在賭場就遇見了這種打法兇悍的賭客,在後面章節中我會敘述,新濠鋒賭場與我坐同一張台的中年男子在一小時內用10萬贏了860萬,解除了他的經濟危機(但願他從此不去澳門)。

而我繼續以前補天的老套路,想用200萬本錢分批把800萬元贏回來,這已經不太可能!因為我仍是一廂情願地把賭博當成一個獨立事件,沒考慮到外部因素會帶來嚴重干擾。以前外部壓力小,我還有機會和時間慢慢跟賭場去磨,但此時環境已經和制定“補天計畫”時不一樣了,如今真的是內外交困,偷偷摸摸與做賊無異,不可能從容面對賭局。拖延下去對我個人而言是溫水煮青蛙,對我的世界則是密室漏煤氣——遲早爆炸。


※ 2012年8月3日



今天是週五,我給小萱打了個電話,又乘船來了澳門。

小萱已經結束了休假回單位上班,電話裡她有些不滿:“週末你老往澳門跑,從來沒有好好在家裡待過!”

我說:“賭廳這兩個月都虧本了,我要去發展多一些客戶。”我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卻是實話,我們參股的賭廳就5月份派發過30萬港幣不到的分紅,六七兩個月則連續虧損了近70萬元。虧損的主要原因是我們沒有簽碼出去,所以沒有賺到碼糧,但卻要分擔賭廳的輸贏和管理成本。而我這幾個月賭的洗碼都是掛在自己戶頭或阿強戶頭。為此光明他們昨日才剛剛來過電話,讓我下周組織一次股東開會討論這事。


其實這一點虧損我並不擔心,因為我很清楚碼糧才是贏利關鍵,僅我自己這幾個月洗碼額就超過3億。只要抓住幾個穩健的客戶,開始對外簽碼後賭廳的投資很快就能見利潤。不過我心裡有個前提,就是我要儘快贏回債務大頭。如果自己的問題沒解決,我哪會有心思去發展客戶,陪客戶賭錢?

我坐的是中午1點往新港澳碼頭的航班,這樣可以在二樓貴賓艙的沙發靠著睡個午覺。手機的震音響了,是小陳打來的。

我看著手機在掌心裡震動了十幾秒,卻並沒有接聽。自從雨辰出事後,小陳給我發過幾次短信,我都沒有回復過。小陳可能有點喜歡我,她時不時想跟我聊天,關於賭的秘密她除了我大概也找不到他人可傾訴。而且她在賭場裡對我比較依賴,覺得我是個強者,這是因為她們夫婦對生活已經失去安全感了。不過我一直沒回她短信,我不願對外人再提起我家裡發生的事,毫無對人傾訴或聽人傾訴的興趣,特別是賭友。如果跟賭友說起雨辰的事情,我心裡的罪惡感會更加沉重。再說我自認已不是她心目中的強者了,近來情緒低落不會比她好多少。鞏姐、北京肖哥都打過我電話,我沒有接聽;上回在金沙城賭廳認識了幾個江西鋼鐵協會的新朋友,那天運氣好,大家同坐一張台,我主打他們跟買,又拍煙灰缸又吼叫,氣氛搞得很熱烈。他們也打過電話來邀我同往澳門,我接聽了電話但還是沒去。


戴著遮住半個臉的太陽眼鏡,靜悄悄地來到金沙,在賭場旁邊的當鋪店刷出120萬港幣,又腳步無聲地穿過一片空曠的廣場,走進金沙酒店,乘電梯上三樓來到廣東會賭廳,這是我近來固定的路線。

把120萬港幣擺上櫃檯,賭廳經理向我點頭致意,帳房小姐先生們都已認得我,她們取出我的洗碼帳本,列印出一張憑條給我簽字。在這個賭廳,她們比我更清楚我的輸贏數位和洗碼數位,因為我還沒有單獨統計過。所以說我確實是已經輸傻了、輸懶了。換了以前,精明的我會把每一個數位都記錄得清清楚楚,包括賭本、局數、輸贏、洗碼、消費,我還喜歡回去用Excel表格來分析,閒暇時列印出各種統計圖表,這既是工作也是樂趣。

兩個小時內我贏了15萬元。這個賭廳有八張台,有個講廣東話,戴著無邊眼鏡的斯文男子不停地在幾張台間換來換去,他坐不住,幾乎都是開一把就換台。看他年齡和個頭都跟我差不多,175釐米左右,比較消瘦,臉型是國字型。跟著他不停換台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男人,看樣子是打工身份,是他的跟班或者洗碼仔。


“唉,轉來轉去都是不行!”他停下來坐在我身邊,用粵語主動跟我打了個招呼。手上只剩下最後4個1萬的籌碼。看起來他有點像政府部門或比較正統的國企單位人員,臉上沒有創業者的那種風霜感。不過我看出他的性子很急,因為他雖然沒有投注,卻不停地一直用右手玩弄疊加籌碼。這是很多老賭徒都喜歡做的動作,一些洗碼仔在客人身邊無聊,就經常把籌碼用五個指頭兩排一排地疊來疊去。

“哪裡人?”我問他。

“中山的,你呢?”

“我深圳的。”我回答。

看我運氣還比較旺,連贏了幾手,他於是吩咐旁邊的跟班:“去帳房再拿50萬來,我們跟住他一起打一陣。”


人與人之間氣場會有一個契合度,就像狗與狗之間一聞氣味就確定是否交往一樣。看起來我和他的氣場相合,他坐下來以後,牌路越走越漂亮,小路走出了長蘭,我們連續中了四五口。一局結束,我又贏了20萬元,他也贏了8萬元。

“總算好一點!剛才都被殺得想走了!”他長吸了一口氣,挺起腰左右扭動著上身,這是想大幹一場的準備運動,他說,“下一局要推大點,抓住機會!”

他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我也感覺今天比較順利,應該可以放手大幹一場。

第二局開了二十幾口之後,清晰對稱的牌路終於出現了。現在是四莊一閑五莊一閑這樣的圖形,莊很旺,出莊就會連開幾個。

“這口怎麼搞?”他手裡拿著一個10萬的籌碼“得得得”敲打著檯面,胸口貼著賭桌,側臉帶著緊張的笑容問我。


老實說,我心裡也卯上狠勁了,這口我想幹50萬。可是這是張起注2000的台,檯面投注限紅是30萬,意味著全部人買莊加起來最多只能下30萬。旁邊還坐著兩位香港夫婦,另外我們身後還有兩三個站著跟注的賭客,他們投注都是幾千。左邊賭台的一位內蒙男人也時不時探頭探腦觀看,每把都會過來跟押兩萬。我粗粗算了一下,對他說:“我打15萬吧,你10萬。”

由我開牌,中山男右手不停地把籌碼疊來疊去,發出碎沙般的聲音,速度比剛才快了很多。他這個習慣完全將他的內心緊張暴露出來。

開出來8點,我們贏了。


連續幾口,見到莊當然繼續押莊,全台人都士氣高漲,押注時我和中山男都狠狠地把籌碼砸在臺上。可惜檯面限紅太小,有力使不上。我倆加起來就押了25萬,留下5萬給其他人押。最後一口爆路(指輸了一口,路單圖形開始不整齊)後,清點一遍臺上的籌碼,我有212萬,他有95萬。

“休息一陣吧,吃點水果。”中山男對我說。他的跟班已經點好了一個水果盤和飲料在旁邊的餐桌上。

原來他姓霍,這個姓在佛山和中山地區較多。霍斌說他做房產投資,年齡比我大一歲,賭了一年多,也已經在澳門輸了幾百萬了。

“剛才太可惜!這麼好的路又推不上去!我還差35萬才回本。”他說他第一輪輸掉的賭本是80萬元。

“不錯了,一局就贏回一大半了,還想怎樣?你那80萬也不是一局輸掉的吧?”我說。

他想想也對,點點頭笑呵呵地說:“好,下局一定拿回來!”


那張賭台已經換好了新牌,一位身材嬌小的公關過來請我這個旺家去切牌。霍斌的手機響了,他抓起手機跑到一個安靜的角落去接電話。

“不行,我要走了。銀行的兩個朋友過來了,正在進關,今晚要招呼他們一下。”看樣子正在抵達的兩個銀行朋友對霍斌很重要,否則賭徒是不會在最旺的時候離場。他急衝衝地和跟班一起拿起桌面籌碼去帳房處,回頭跟我揚揚手中的手機:“贏多點,轉頭我Call你!”

他走之後,我的運氣又變得很一般,這局牌路普普通通,接近尾牌了才贏到3萬,荷官從牌靴裡抽出一張塑膠片,按規矩這局牌只剩最後一把了。

我把贏利的3萬押在閑上,沒中,整局打和。

手機顯示來了一條粵語版的短信,是華姐發來的。

“你係唔係(是不是)又來了澳門?阿海,你這樣做不合規矩!已經失曬(了)信譽,貴哥話(說)想過去找你了!”

另外還有一個未接電話,是阿強打過來的,我剛才沒注意到。


兩大債主一起冒泡了。我望著桌上的兩百多萬的籌碼,突然腦袋變得清醒:才幾個小時就贏了92萬元,這次是5月份至今最順利的一次,如果他們兩家電話繼續追過來,又會增加我的心理負擔。我何必東躲西藏,不如先還一點債,減輕負能量!因為明天是週六,我還可以靜下心多打一天。

於是我決定先還他們90萬元,就當重新開始!而且這是一個很不錯的開始,當下我的心情很愉快


阿強他們集團在金沙禦匾會三樓就有一個賭廳,於是我先打電話給他:“阿強,你找我?”

“哦,是。我想問你旭峰的手機號是多少,我現在正在珠海,想過去他那坐一下。”旭峰是我初中同學,在珠海經營一家娛樂酒店。不過阿強還有一句話沒有問,他只是等我開口而已。

“我一會兒把他號碼發到你手機上。對了,我下午來了澳門,剛才在金沙贏了點,先還40萬給你吧?”

“好,”他聽了挺高興,“你把錢擺在我們賭廳的帳房就行,我現在打電話過去交代一下。”

我在廣東會賭廳存好120萬的籌碼,又把贏利92萬元兌換成現金,穿過三樓禦匾會的長廊通道,把40萬現金交給阿強賭廳的帳房。

另外50萬元是準備還給華姐的。我撥打她的電話。


“怎麼,又來了澳門啊?”華姐語氣倒比較和氣,既然我主動來電,她知道我不會賴帳。

“華姐,不好意思,最近資金確實很緊,樣樣都很不順!我先還50萬給你吧,等下我擺在你的店鋪裡。”我這樣說是因為我不好意思和華姐見面,上回生病時,她打電話來已經知道了我女兒的事情。

“那好吧,別賭啦阿海,明天早點回去吧!”華姐勸我,見我今日有錢還,她心裡還是比較滿意的。

我打了個的士來到華姐的鋪面。華姐不在,店裡正在值班的兩位元大姐都認識我,我讓她們寫了一張收條,轉身離開了店鋪。


霓虹初上,夜晚的澳門路街上熙熙攘攘,每一個遊客都肩挎著LV包或拖著行李箱,腳步匆匆生怕浪費了進賭場的時間,三兩談話的人必然興奮,獨行的人總是緊張,在空氣中你都能聞到一股金錢的味道。我心裡感謝老爺爺和祖先們,我搬來的救兵大顯神通了,讓我恢復了自信,剛才在賭場絲毫沒有感覺到魔鬼的侵擾。

                              

現在是晚上8點多,我的肚子方始感到有點餓,心情很輕鬆。我站在酒店門口攔的士,準備去找一點葡國風味的小吃,我比較喜歡芝士海鮮的搭配。

有些人要從你的生命中路過,是註定逃不過的。我看到從人行隧道中走上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她身高160釐米左右,剪著男孩子般的短髮,臉圓圓的,身材姣好,微胖,肩上背著一個大大的地圖挎包。不過她走得比較慢,眼始終盯著地面,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就放下了攔的士的手,靜待她走到我的面前。


相距十米的時候,小陳也認出我了。“你好。”她這樣打招呼是刻意要保持冷淡,應該是對我最近沒有接電話有些惱怒了。

“你怎麼也在這裡?”她問。

“我下午剛到,”我問她,“老陳呢?”

“他最近在上班,沒來。這麼多次打你電話一直沒接,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不過出事的人手機也不可能開機吧?”她語氣帶著嘲弄地說。

我無法解釋,再說下去會觸痛我心裡的傷疤。於是我假笑著放鬆氣氛說:“真的不方便。你去哪兒?吃飯了嗎?”

“還沒吃飯,剛從凱旋門出來,想回酒店拿點東西。”她說。

“一起去吃吧,帶你去個不錯的大排檔。”我邀她。

“可以啊,不過你方便嗎?我怕打擾你啊!”她說。

“我沒事,肚子正餓著。”我說。

“好吧,那你先陪我回一趟酒店。”她莞爾,語氣已經恢復了親昵。


酒店很近,就是兩百米外的維景假日。上了九樓,她的房卡打不開門,這才想起房費已經過期了。於是我們又下來一樓的前臺。

“今日房價是1500。”前臺小姐面無表情地說。

“昨天才是900多,怎麼今天漲這麼多?”小陳吃了一驚,她最近必須節省,她的錢包應該是比較空了。

“昨天你是旅行社代定的,今天是週末門市價,我們每天價格都不一樣的。”

所以對於旅行社、兌換店這些從事服務行業的仲介公司來說,澳門真的是遍地黃金的地方,不但操作容易,利潤也非常高。

我見小陳在猶豫要不要掏錢,就拉拉她說:“算了,要不退房吧。我在金沙還有一個套房可以住。”

小陳停頓了兩秒,對前臺小姐說:“那不要了,你幫我開一下房門,我去把東西取出來。”


在的士上,我已經瞭解到小陳的近況:她昨晚抵達澳門後,只睡了半宿,今天又輸了2萬元,手頭只有1000港幣了,連今晚酒店的續房錢都不夠。本來是想回酒店取出最後一張信用卡做最後一博,那張卡可以刷出1.2萬港幣,是她特地留在房間裡應急的。

我們先把行李寄存在金沙酒店一樓的大堂。那家葡國風味的大排檔(不幫它打免費廣告)就在金沙酒店背後,走路十分鐘可以到。

我點了蟹黃芝士、芝士焗大蝦和幾個特色小吃,合計大概是港幣四百左右的消費。

小陳說,這兩個月,他倆又來了兩次澳門,其中有一次住滿七天後還飛了泰國延長時限,但還是把她父母借的20萬元輸完了。老陳最近去了一家地產仲介公司上班,剛剛開始,收入也不怎麼樣。現在家裡還剩下5萬塊,加上這次帶過來的3萬塊,都是靠信用卡刷出來的。


“今天一樓開了20口的長莊,可惜我又沒趕上,過去的時候已經15口了,擠滿了人。媽的,一點運也沒有!”她恨恨地說。

“沒用的,賭場最害人就是這些新聞。”我說。

“為什麼?”

“這種路開幾百局才出一局,個個都想等這一天,以為總有機會一次翻身,所以不知不覺輸完了,等到的時候其實又不敢買。”

“是啊,這些路害死人了。”她說。

“你贏了嗎?”她又問。

“最近輸了很多。”我答。


回到金沙酒店取了她的行李箱,我們乘坐電梯回房間。電梯裡,她走前一步,伸手幫我整理T恤衫的衣領,說:“領子上有個黑點,幫你彈掉。”

正面靠得很近,她身體的氣息可聞。我第一次細細看清她的臉。圓圓的尖下巴,她屬於唐朝仕女圖上的臉型,牙齒很白而整齊,皮膚白皙細嫩,她的短髮使脖子顯得修長,圓領的T恤領口比較寬鬆,從上面透過領口能隱隱看到乳溝。她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我的心迅速被溫情柔化,有點想攬她入懷的衝動。但是我克制著不敢回應她,這裡畢竟是澳門,感情的樹葉下掩蓋著是金錢。我心裡甚至有點卑鄙地想:她已經輸完了,如果和她上床後,她向我借錢怎麼辦?我也處於困境,正行走在罪惡的路上,不可再被她拖累。


有了這樣的顧慮後,我反而有點侷促。進入房間,她把行李箱放在客廳地上,一邊拿出箱裡的衣物一邊說:“我先洗個澡,換件衣服。”她問我:“你還下去賭嗎?”

我心底有那種欲望不想走出房間,但我又擔心故事不好收場,想暫時逃避她。於是我說:“要不我先下去三樓看一下,你一會兒下來找我。”

“行,你去吧。”她的語氣既像情侶,又更像多年青梅竹馬的鄰家女孩,使我有保護她的衝動。

“你有沒有要換洗的衣服,我一會兒順帶幫你洗了。”她說。這個季節她指的當然是內衣內褲了。

“沒有,我下午才到的。”我說。


繼續戰鬥的話,我想最好等上霍斌。我近日來對這些混沌中的元素十分依賴,也許真的是輸怕了。天上的老爺爺、密宗的大日如來,地上霍斌的輔助,這些元素都能增強我的力量。小陳的到來讓我有點分心,所以我雖有綺念,卻不敢與她太親近,我擔心她的加入會破換當前環繞在我周圍的氣場。氣場破壞後,這兩月來難得聚集的力量又會流失。

現在是晚上10點,霍斌沒有來電話,我估計他今晚是抽不開身了,吃飯喝酒看表演去酒吧看脫衣舞,通宵賭錢,在澳門要招呼客人實在有太多內容。我從帳房先取出了30萬籌碼,下午的贏利已經兌現,現在不要急於拉開架勢開戰,還是以試探為主。


注意力不太集中,稀稀拉拉地打了兩局,檯面略輸了2萬。小陳已經換了衣服下來,她穿著一件V領的淡紫色恤衫,白皙的胸頸使她更顯嫵媚。她還披著我的外套,那是我們投資的賭廳專門訂做,送給客戶抵禦賭場空調的一種薄薄的運動風衣。她在我身邊坐下,身上散發出一種草木香味的沐浴液味道,聞了又讓我心中微微蕩漾。

“我也跟你買。”小陳從錢包裡取出1萬港幣,放在我的籌碼旁邊,想向我買籌碼。這錢應該是她剛剛下去賭場一樓的鐘錶店刷出來的,是她信用卡的最後一筆錢。面對桌上的薄薄一疊千元鈔票,我倆都有點尷尬。我從籌碼堆中取了十個1000的籌碼給她,順手把港幣塞進褲袋。這是我的一個暗示,意味著我不想在金錢上幫她。因為手上這些錢都不是屬於我的,如果我再贈送給賭桌上的情人(已經可以確定今晚的關係了),更會對不起小萱對不起所有人。而且上次贏錢時已經多給了她夫婦兩萬元,她應當理解我的難處。


最好的辦法就是在賭桌上幫她贏回來。所以我又聚精會神,等待合適的出擊時機。小陳已經輸得完全沒有底氣了,每次只敢用1000元的籌碼搭在我的投註上面,但輸輸贏贏,一局下來她也只贏了2000元,我卻輸了3萬。

連開了兩口閑,一次9點,一次7點。我心裡想:下一把閑應該是8點吧?

於是我押了5萬在閑上,對小陳說:“這把推大些,博一下。”

我有信心的時候小陳總是會很堅決,她的檯面有1.2萬,於是押了6000元上去。

閑果然是個8點,我們贏了。

每次和小陳一起,總會在勇氣來的那一刻連贏幾口。接著我們又連買兩口莊,中了,她已經贏回了接近2萬,我檯面有40萬。

我鬆了一口氣,幫小陳贏回兩萬的本,好像比我自己賭幾十萬還要重要。我覺得這樣頭重腳輕下去不是辦法,因為這種狀態如同在懸崖上踩鋼絲,不是戰鬥的狀態,於是我對小陳說:“慢慢來吧,今晚不要衝了。”我打算打多一會兒就收手了。


小陳繼續用一千兩千的籌碼跟著我押,又贏了兩千。她起身去了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她親熱地捏捏我的手臂說:“裡面那張台正在開長莊,已經開了一條11個的,現在正開第二條。”

“哦?去看看,”我跟她走進內廳的賭台望了一眼,果然是很漂亮的長莊,於是我拿了兩萬籌碼給她,說,“你在這個台幫我押2萬,你自己別押太多,兩千兩千下就可以了。”

“嗯。”她像個聽話的妹妹一樣點了點頭。

我自己這邊則不太如意,輸了幾萬回去。過了幾分鐘,小陳拿了籌碼回來,笑嘻嘻地說:“中三口輸一口,贏了兩口。”她把五萬多籌碼還給我,她自己則贏了四千。

“好困,我想先回房睡覺,不打了。”她這樣說不知是真的困,還是想迎合我,因為我也是這樣想,她心裡還是和我有默契的。她手上已有3.5萬的籌碼,已經好不容易回本了,我怕再賭下去她會輸回去。

“好吧,你先上去,我打多一局。”我覺得一起上房間會比較尷尬,於是這樣對她說。


這接近三個月來,終於有一個贏100萬元的開場了。我想今晚會睡得很好,何況房間裡還有一個在溫柔鄉里等著我的小陳。這樣一想,我的心思就無法再放在牌路上,只想早點回房。我草草押了幾注,略輸一點。清點一下檯面,共36萬的籌碼,贏了6萬。加上下午的贏利,今天總共贏了98萬元。

我把籌碼存在帳房,乘電梯回到了房間。

房間關著燈,小陳已經上床睡了,只有洗手間開著一條縫,透出光亮。我光著腳進房間,脫了牛仔褲和內衣內褲,準備進洗手間沖涼。

“贏了嗎?”小陳並沒有睡著,黑暗中她問了一聲。

“一般,只贏了幾萬。”我說。

“為什麼一直不接我電話?”她問。

“我女兒死了。”我答。

黑色房間死寂。她後悔有此一問。


沖完涼,我把頭髮吹幹從洗手間出來,並沒有穿衣服。黑暗中看到她睡在床的左邊,背對著我,兩個枕頭已經鋪好了,緊緊地靠在一起。

我鑽進雪白的被子裡抱著她,原來她沒有穿睡衣,光滑的全身上下只有一條薄薄的紗質內褲。我嘴唇貼著她的脖子,聞著她的香氣,左手輕輕撫摸她的乳房。她的肩膀被空調吹的冰涼,身體卻如此溫暖。一切是如此自然,我和她就好像多年才重逢的情侶一樣。

“困了嗎?”我問她。


她用身體來回答我。她轉過身,一手摟著我的脖子接吻,一手主動脫掉內褲。她用力吮吸我的舌頭,這種感覺比較癡狂,她似乎想付出,想忘卻,每一寸肌膚都與我貼緊。我被她徹底點燃,被她感染,也緊緊地抱著她,難得捕獲可以安寧的一夜,在這個虛幻的世界裡,她想和我一起躲進一個更虛幻的世界

我進入了她,是想和她一起在潮濕的洞穴裡找尋那個世界。如果找到了,也許快樂會永遠延續下去,我們就不必在遍地荊棘中被觸傷,不必在漂泊無依的紅塵中焦慮。我們即將攀到了山頂,馬上可以望到那個世界到底在不在上面。我們要做最後一次衝刺,她的指甲已經深深嵌入了我的後背。我帶著她攀至頂峰,我們似乎望到了雲霧中的世界,那是失落者的天堂,是頹廢至死的快樂。她雙臂緊緊環抱著我,急促的呼吸聲中帶著嗚咽。我在她的耳垂處喘著氣,她的體味溫軟而又新鮮。我們緊緊摟抱著入眠,不願淋浴,別讓水流沖走最後一片海市蜃樓。


早上8點不到,霍斌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我在床上睡意朦朧地接了電話。

“大佬,昨晚又贏了多少?”他問。

“贏幾萬,你朋友他們走了?”

“昨晚搞了一晚上,他們還在睡覺。今天不用我招呼了,他們睡醒後會直接過香港。”霍斌說。

“那你行不行啊?通宵沒睡?”我問。

“不怕,也睡著了三個鐘,不贏回來哪裡能睡得好!要不要現在開工?我過來吧?”他心情急切,語氣比較亢奮。

“好吧,你過來吧,三樓見。”


小陳也被我們的通話吵醒。她趴在我的胸口,問:“怎麼,有朋友過來?”

“沒事,是昨天認識的一個賭友,比較合得來。”我說。

她的手機響了,應該是老陳,他們在電話裡用浙江方言通話,於是我下床去洗手間沖涼洗漱。

我從洗手間出來,她已經和老陳通完電話,望了我一眼,有點難為情,半羞半笑地用浴巾裹著沖進了洗手間。

她在裡面沖涼,我躺在床上兩手枕著頭發呆。贏錢、睡眠、情人、做愛,這讓我整個人從內到外都很舒坦放鬆,全身像被熱熨斗燙平了一次。但這種感覺不夠清醒,太暖,太懶散。我想要的賭錢狀態,是好像春夏之交的季節跳進威尼斯酒店的游泳池一樣,初入水覺得冰冷,繼而通體涼爽、潔淨透骨的感覺。涼與淨的感覺很重要,昨晚和霍斌一起賭錢,就是這種清醒的感覺。

“噯,你搽潤膚霜了沒?”她在洗手間裡喊我。

“什麼?”我走進洗手間。她沖完涼正在化妝,身上裹著大大的浴巾,肩膀上還留有幾滴水珠。我光著上身,只穿著一條內褲,從背後抱著她。


“幫你搽點潤膚霜,賭場的空調太乾燥,對皮膚不好。”她手塗了一點潤膚霜,轉身塗抹在我臉上。

這樣抱著她讓我突然又來了衝動,我扯掉她的浴巾,把她扭轉過身,我們在浴室裡站著又做了一次。

事畢,她在淋浴室幫我洗淨,她抱著我,嘴唇和著噴灑下的流水一起親吻我的胸膛,說:“我都快瘋掉了。”

霍斌不知道住哪個酒店,他速度很快,我們下來三樓的時候,他已經坐在賭桌旁,右手又在滴滴答答地玩籌碼,今天他的司機要接送銀行朋友沒過來。

“阿嫂?”見到小陳,霍斌趕忙站起來問。

“不是,是我好朋友,叫小陳就行了。”我說。小陳在一旁禮貌地對霍斌點了點頭,不知她心裡怎麼想。


簡單吃完早餐,我把帳房的籌碼全部取出來,我的總共是126萬,霍斌的籌碼是95萬。

“怎麼樣,我們包一張台打吧?”霍斌提議。在貴賓廳包台,是指用100萬以上籌碼獨佔一張賭台,這樣不經我們同意,別人就不能在這張台投注。

我覺得建議不錯。昨晚牌路不錯,膽子也夠了,吃虧在限紅太低。如果今天能撞到好路,贏錢就要靠幾次關鍵投注。我倆看路的習慣相近,又有昨晚的成果做基礎,如果今天能衝刺成功,興許是一個翻身的機會。我們三人情況雖然各異,但都太希望能回歸正常生活了。

外廳賭客比較多不適合包台,我們選了內廳的一張賭台,就是昨晚開長莊的那個。檯面的投注限紅被我們調整到2萬—80萬,這樣如果信心來了,就有機會和它對決一次。


我現在的策略已經和以前不同。以前用5%的漸進式投注策略,是基於梯次進攻,及時回防,有好路收功,沒有好路也可以耐心等待思路上來的。換了幾個月前贏98萬元我早就走了。但現在時不我待,我走錯了夜路,燈籠熄滅前要回到家門,所以我確實心急。這次已經兌現了90萬元贏利,又有一個看起來能組合起較強氣場的戰友,我決定冒險一博。只要看準了就要果斷推大注,我的目標是再贏100萬元—200萬元走人。

等待下大注的心情是很緊張的,多希望老天開眼,能給出一條長路,50萬、30萬、60萬、80萬……這樣的投注順序直到把檯面推滿,連贏八九口,能一次把我們三個人從苦海中解救出來。如果給了我這個機會,我發誓從此不會濫賭,恢復正常,回家照顧妻兒老小。我從此會向智深學習,偶爾小賭,只當成娛樂。

起注2萬,如果不中的話每次損失也不小。所以我們三人經常是合併在一起買2萬,我和霍斌一人1萬,小陳則有時搭兩千上來,但經常會被我退回去,沒有足夠勇氣的時候,我不希望她跟注。

好路為什麼還不來?我們的大部隊在後方躍躍欲試,但始終找不到冒頭的敵人。這樣消耗不是辦法,我已經不知不覺損失了10萬,霍斌也是如此,他越來越緊張,右手擺弄籌碼的滴答聲越來越快,手指不停在交錯運動,幾乎是彈吉他一般。


“佢老母,打了兩局牌,一點路也沒有!”霍斌挺直了腰,勉強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望著我,這又顯出他的緊張。他的性格不夠堅毅,難獨立殺伐決斷。從敵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破口太多。

小陳也緊張,她輕聲對我說:“我去趟洗手間。”起身走了過去。

見她走開,霍斌貼過來小聲在我耳邊說:“我們是不是陽氣不足了?我昨晚也搞了一條女。”

“別怕。”我說。

緊張,是因為我們把每一次1萬2萬的投注都當成50萬。這是偵察兵,只要勇氣被調出來的那一刻,我肯定會把真正的50萬部隊投下去。我們一定要找到連贏幾口的長路,用50萬的起注開出一條康莊大道。老爺爺,大日如來?你們在哪裡?

這一條下來的莊非常像長莊,因為莊贏都是秒殺,而且昨晚這張台開過兩條長莊。


小陳用普通話問我:“是不是要出長莊了?”

霍斌也用粵語問我:“好似係個長莊來了哦!”

來吧!破釜沉舟幹一場了!朋友、情人,我們不是為了尋求刺激,而是為了解救自己!

“上!”我把50萬籌碼推到莊上,霍斌推了30萬,小陳把1萬的籌碼放進我檯面籌碼堆裡,意味著在50萬里包含她的1萬。

我開牌,7點。這個點數讓我們更緊張,7點不小,但荷官有博牌的機會。霍斌把籌碼玩得“滴答”響,我吩咐荷官:“開一張!”

荷官開出來一張黑桃6,我們大喜,拍著桌子齊聲喊:“公!”

A!荷官開出來一個梅花A,和了!

“媽的B!”連小陳嘴裡都罵出了這樣的字眼,我和霍斌心裡想罵出口的更加惡毒。


飛了一口牌,開出來果然是個莊,這讓人氣不打一處來,我們三人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繼續!”我又把50萬籌碼推上去,霍斌和小陳原樣跟上。我對霍斌說:“這把你來看牌!”

“好!一槍過!”霍斌摩拳擦掌,兩張牌派在他手上,他把牌按在桌面,慢慢地看牌的側沿。

“一個公一個三邊!”霍斌彙報,他吩咐荷官:“開出來!”

閑開出是6點。

“好!”我們三人異口同聲喊了出來,三邊只有6、7、8,這下是有贏沒輸了,我狠狠地用茶杯蓋敲了一下杯口。

頂,頂,頂,我把頭伸過去和他一起“努力”,但空洞洞的,霍斌沒有頂出第一個點。

緊張!成與敗,不止是這已經入袋半截的80萬,還有我們後續投注的信心!小陳的粉臉漲得通紅,霍斌開牌的手指已經在發抖。

“頂,頂,頂!丟佢老母!”霍斌手指把牌彈飛,憤怒地抓起手中籌碼往桌上一拍,籌碼反彈四處飛散,有兩個落入了荷官的籌碼盒裡,還有幾個掉在地上。

是張6,又和了。老天為什麼要捉弄三個可憐的人?


荷官監理走過來,籌碼落入他們的盒子裡,他們要打電話讓監控室看重播,證實後才能取回來。

“老闆,慢慢來,別這麼激動啦!”監理官模官樣地對我們說。

我心裡開始不安,雖然我還試圖克制住自己,但情緒也表現在臉上了。小陳怕我過於急躁,她用臉貼在我的手臂上安慰道:“別急,靜下心來再等機會。”

怎麼靜心?魔鬼好像蘇醒了,否則為什麼開了這麼多把,唯有這兩把80萬的打和?有這麼巧嗎?而且都是包贏的局面。那怪物也許此刻正沿著牆壁爬上來,伸長了脖子左嗅右嗅,它在尋找我的存在。(老爺爺:傻小子,趕快走吧!現在走還是完勝離場!)


魔鬼要贏你的時候,它不會先從桌面籌碼開始。它詭計多端,先想辦法讓你喪失定力,擊潰你的意志,再讓你乖乖把籌碼輸給它。我此刻就是如此。檯面有100萬,我仍有大幅的贏利,但是我已經氣急敗壞,小陳憂心忡忡,霍斌更不用說。

我們三人已經賭紅了眼,不是輸紅的是氣紅的。兩把80萬在袋口望財化水,這個玩笑太殘忍,所以我們是忍著怒氣在投注。牌路越來越亂,我雖然不敢再推50萬的注碼,但也輸出去兩口10萬,很快,我只剩下70萬的籌碼,霍斌只剩40萬,小陳只有一萬多了。

我曾經是一個冷酷的賭徒。在4月份以前,這種局面我可以回房睡覺。別說還贏幾十萬,就算200萬還剩20萬我也能酣然入睡。這種定力在賭徒當中不多見,所以那段時間我每每贏錢。

現在我是一個憤怒的賭徒,我們三個都是。輸紅了眼,除非有一根木棒將我一棍打暈,否則我決不會離開賭桌。我要再推一口50萬,不管他娘的是誰在背後搞鬼,不管老爺爺和大日如來是否已對我失望,我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來吧,我把50萬籌碼推進檯面,霍斌跟上了20萬,小陳把8000元也壓在我的籌碼上。

對家只有4點,我是J和Q,沒點,我要補一張牌。

該死的魔鬼,來個8要你死!我一邊咒駡,一邊開最後一張牌。開出來看到是魔鬼的臉,一張K。魔鬼早就爬進了牌裡,人模鬼樣,它就是。

我還剩20萬,小陳只剩幾個1000元的籌碼。

我嘴裡詛咒著,罵罵咧咧地起身離開了這張賭桌。隔壁是限紅50萬的賭台,一個斯文的眼鏡男正在收錢,他上把開出9點的莊。於是我想也不想就站著把20萬籌碼壓在莊上,霍斌的20萬,小陳的幾千也全部跟著我押上。

荷官開牌,閑9點。

“保持聯絡。”我跟霍斌打聲招呼,看也不看眼鏡男開牌,拉著小陳就走。

走出幾米,小陳回頭望瞭望,又轉回頭,咬著嘴唇說:走吧。


回到房間,我坐在床邊,心中的怒潮快把這家酒店掀翻。昨晚是贏98萬元,現在是倒輸28萬元,好不容易籌集來的120萬賭本又沒有了!我抓起床頭櫃上的茶杯想往地上砸,但又不願意再賠多幾百元給這個可恨的死敵。於是我拿起一個枕頭,把它拋在空中從房間狠狠地一腳踢到廳裡,又從廳裡狠狠地踢回房間,在房間裡練習射門運動,直到我踢得沒力了四腳朝天躺在床上。


床上有兩具“屍體”,一具女的,一具男的。

女的死狀是雙臂蒙著頭趴在枕頭上,男的死狀是瞪大眼睛直望著天花板。

                              

過了一會兒,女屍體動了,她側過身,挪了挪身體,躺在男屍體的胸上。她一開始是用紙巾不停地擦眼淚,後來就忍不住在男屍體的胸口低聲哭泣起來。

男屍體也動了,他轉過身,雙手把女屍體抱緊,想安慰她,但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贏不回來了,不管怎麼打都沒用,”小陳止住了哭泣,用紙巾抹乾淨鼻子,說,“以後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老陳有什麼打算?”我問。

“他剛進仲介所上班,現在一套房子也沒賣掉,只是做了幾筆轉租。唉,我們現在自己開店也沒有信心,再說找親戚朋友也借不到錢。”她說。

“房子還在嗎?”我問。

“嗯,是和我父母一起住,他們也出了錢買的,女兒就要上幼稚園了,現在都是我父母在帶。”她說。

談到這個話題我不想接下去,於是我沉默著,親吻她的眼睛,有手掌摩挲她光滑的手臂。

“現在該怎麼辦?我想叫他把最後那5萬塊打過來,但我一點信心也沒有。”她說。

“不要,”我阻止她,“必輸的。你看今天那兩把80萬,老天是存心這樣做,它盯死我們了。”

“這樣輸完了回去真傻!又不甘心。每天在家裡裝成沒事人一樣,其實見到父母女兒就心裡難受,出門上街都覺得自己活得像條狗!回去再花幾個月就什麼錢都沒有了,只有留在澳門才覺得有點希望。我真後悔當時和他過來旅遊,稀裡糊塗就走上了這條路。”


“呵呵,法律上只有誘姦罪,沒有誘賭罪。賭場裝修得像皇宮一樣,說是博彩娛樂,其實就是希望我們搏命,把一輩子賺的錢拱手送給他們,就算死了也沒官司可打。”我嘲弄地說。

“你還有沒有好辦法?你覺得我們能不能慢慢贏回來?每次贏一點也好,夠家裡用,再慢慢積攢起來。你想想辦法。”她撫摸著我的胸口,幽幽地說。

她說的就是我一直在做的啊!只是事與願違,看起來簡單的事,其實極難。魔鬼不會讓我們的計畫輕易得手,中途總有這樣那樣的意外發生。但我心裡也與她一樣抱著這種希望,只要有一口氣,仍不願向賭場投降。

“實在不行,你讓老陳過來澳門工作吧。我公司也準備要找個人長駐澳門,洗洗碼招待客戶什麼的,每個月一兩萬港幣應該不是問題,但他自己不能再賭了。”我說。

“他其實不濫賭的,他膽子小。到這個地步主要原因怪我。”小陳說。


她想了一會兒,越覺得我這個提議似乎不錯,於是語氣有了一點振奮,說:“那不用老陳,乾脆我來吧!你覺得我能做嗎?”

我就知道她會這樣想。我說:“不行,還是老陳好些,你總得照顧小孩吧。洗碼要經常熬夜,女人幹半年一年就殘了;而且大部分客戶都要吃飯桑拿,沒有男的出面招呼不方便。”我親昵地握了握她的乳房,說:“再說,我也不忍心把你送進虎口。”我指的虎口有雙重含義,她應該懂的。

“嗯。那你要儘快安排好通知我,真的是撐不下去了。其實,我還是有點想自己來。”她把我的手從她的乳房上拿出來,與我十指相扣。與她在一起不只是為了情慾,總覺得和她一起曾經歷過很多事,也許是前世的孽緣。我心裡有時會有恍惚的感覺,覺得小陳就是小萱的分身。

想到我們的賭廳,我覺得還有扭轉敗局的可能。小陳也因我的工作許諾而有了新的盼望,臉上開始有了笑容。她的皮膚很好,又滑又細,所以近看的時候要比遠看更好看,躺在我懷裡,就像一朵美麗的荷花。


手機響了,電話裡傳來霍斌氣急敗壞的聲音:“大佬,走了沒有?在哪裡?”

“在酒店裡,怎麼了?”我問。

“又輸了30萬!佢老母,真是激氣!我上來房間坐坐!”

“上來吧。”我說。

霍斌看起來有點錯亂,開了門擠出的一副笑容比哭還難看。他進洗手間洗了把臉,摘下眼鏡後眼睛眯成一條縫,原來他是高度近視。

“阿嫂,沒打擾你們吧?”他向小陳問候。這個稱呼讓小陳對他增加了好感。用廣東話說霍斌是個“醒目仔”,在交際應酬場合讓人感覺比較厚道舒服。

“佢老母!簽了30萬出來幾乎一把沒中,十幾分鐘就沒了!”他坐在客廳沙發上,情緒稍微穩定一些,小陳泡了兩杯茶端過來。

“那兩把80萬和之後就該走了,我們還留在那裡就是傻子。”我冷笑著說。我也後悔得狠,但後悔沒用,現在才清醒過來已經晚了。


“唉,賭不贏!”他苦笑著說,“辛苦賺錢幾年,輸就是一小時的事。”

“對了,你帶銀行的人過來澳門,他們還敢貸款給你嗎?”我心裡一直有這個小小的疑惑。

“不關事,是私人關係。我就是想邀他們一起在澳門做點投資,他們昨晚過來考察。我們想籌筆錢放在澳門洗碼,他們個人有辦法籌到閒錢,不用通過銀行貸款的路子。我現在從廣東會出的碼都是我們中山一個朋友的,每次我過來給他電話,就可以直接從帳房拿籌碼。這兩年他洗碼賺了不少,又換車又買別墅。我們幾個賭錢的就越過越慘。真的是輸怕了,賭場太犀利,打不過它。”

“這確實是條路子。”我說,我覺得和霍斌會有很多合作機會,於是我把我們投資賭廳的事情簡單和他介紹了一下。

“以後怎麼合作呢?客戶資源分享?”他雖覺得合作很好,但一時還不知該從哪方面著手。


“別急,慢慢來。不要從簽碼開始。因為好的客人肯定留給自己,如果自己不敢做甩給別人的那肯定是高風險客人。我們先從服務上開始合作,兌換港幣,酒店住宿,小額的資金拆借,這些我們都可以共用,再慢慢朝一個合股公司的方向運作。澳門這個地方服務行業利潤空間大,基本是面向賭客,不過澳門人這幾年錢來的太容易了,這使他們賺錢的態度有點傲慢。我打個比方:很多賭廳月結碼糧是1.1%,但當天即出就只有0.7%或者0.8%,這樣一萬塊碼糧就整整少了四千塊,這就是傲慢的服務,欺負賭客輸完了急著要錢;還有一些貴賓廳,即使客人在他們廳裡洗碼,週末訂房也收三四千的房費,這也是傲慢的服務,因為酒店給的折扣價根本沒這麼高;還有街上每天的匯率差也是高得離譜,很多當鋪匯款還加收手續費。如果我們擠入這個市場,憑我們國內資源的優勢,擴大客戶群,降低一點毛利率,完全可以把生意做得很大。”我說。

“有道理!自己賭不如經營賭,我們找客戶的能力肯定要比澳門人強。”他說。

“而且我們可以把對客戶的服務延伸到內地,形成類似會員制的穩定客戶群,降低他們在澳門的賭錢成本,減少他們的一些顧慮。”我說。

“對!維護客戶我們比澳門人更有優勢。”

“你這次準備籌多少錢?”我問他。


計畫第一批是2000萬港幣,我這邊已經沒有什麼閒錢了,這次又輸了160萬,回去得放一個商鋪才能還這筆數。投資的本金要靠那兩個銀行朋友去張羅,利息成本也不低,爭取控制在兩分半。”他說。

“兩分半是現在資金的行價,一開始有點壓力,但生意上手後問題不大。你最好能先保留一半作為活錢流動,不要全部放進賭廳裡。我們兩家這點資本在澳門不算什麼,一定要聯手打開局面。”我說。

“現在能籌到多少還不一定,要等他們的消息。我本來想這段時間先自己贏點回來,輸了這麼多,現在做什麼都沒心思。”他苦笑著說。

這是我們共同的軟肋。我長歎了一口氣,說:“其實我也和你一樣,這些經營計畫我早就做好了,本來早就該放手做,大家都是生意人,要運作起來也很快。只是明知應該做點正經事,但輸掉的大頭贏不回來,心裡始終是不甘,荒廢了正業。天底下賭錢的人都是這個毛病。”

“你們趕快搞起來,我好過來澳門給你們打工。”小陳在一旁插嘴,看來對這個計畫最興奮的應該是她。

“不是吧,阿嫂,有誰能請得起你啊!”霍斌假裝驚訝地說。


調笑歸調笑,三人心裡的苦澀始終排遣不去。又損失了120萬現金,而且這筆錢是公款,我該怎樣把這個漏洞補上?和霍斌討論的賭廳業務當然是有前景的,但緩不濟急,再怎樣賺錢也沒有80萬籌碼擺上桌開一把來得快。我無法一直憋著這麼大的秘密,如果不能儘快消除,在它爆發前我會活活憋死。魔鬼贏我也正是贏在這一點上。

“今天你還有什麼打算?”我問霍斌。

“賭是肯定不能賭了,今天朋友也不會簽了。我等下回中山,這幾天看看情況再說吧。你們呢?”

“我也準備回去了,”我望望小陳,她斜靠在沙發上沖我撇了撇嘴沒有表態,看來有不想走的意思,我拍拍她的手,說,“你也回去吧,輸完了待這裡不是什麼好事。”

她咬著嘴唇點了點頭,說:“那什麼時候走?我先打電話問問機票吧?”

“不用,我讓公司幫你訂。”我打電話給公司的小武,讓他在網上訂一張從深圳飛往溫州的機票。過了十分鐘他回了短信,說訂好了一張今晚8點的航班。


現在只是中午2點,我們在金沙三樓的餐廳簡單吃了頓日本料理,與霍斌分手。望著他用胳膊夾著包像一隻鬥敗的公雞沿著扶手電梯下樓,我突然明白,在別人眼裡賭輸的人原來是這麼可鄙可憐。我們本來都有很好的生活,如果在內地,平日裡他應該和我一樣都是意氣風發地呼朋引伴,也被他老婆和家人平日在人前引為自豪吧;可在這個彈丸小島上,我們背著家人,輕率輸掉了大半身家,卻只能博得這些賭場荷官、公關、餐廳招待們的一聲歎息,甚至暗裡譏笑,第二天起我們的痛苦就無人記起。我為什麼要來到這個冷酷的世界?我該怎樣才能全身而退?

“走吧,回深圳。”我拉起小陳,她幾乎要淪為女賭鬼了,站在一張擠滿人的賭台邊觀望,看起來還對賭場戀戀不捨。

小陳挽著我的手,說:“我們去打一會兒老虎機吧!看能不能中個大獎。以前聽說有個香港男人,他媽媽生了重病,家裡欠了一屁股債過不下去,他帶著最後四千塊錢過來澳門自殺,結果打老虎機中了兩千萬,回去就開了個小超市過好日子了。”

我嘲笑她:“這故事也許是真的。不過中大獎的只有一個,想必輸完自殺的人要更多,老虎機都是設定好賠率的,哪有可能贏錢?”


就打一千塊試試,我包裡還有幾千,說不定有運呢?”她嬉笑著對我撒了個嬌,硬拽著我往老虎機賭廳走。

我拗不過她,我口袋裡雖然還有三萬港幣,但我知道拿出來也就是送死。於是看著她乒乒乓乓地拍打老虎機的按鈕,機器裡發出各種古怪妖邪的音樂,可惜老虎嘴裡也吐不出象牙,一千塊港幣很快就沒了。

“氣死我了,媽的也不給個小獎中中!”她氣惱地最後拍了一下按鈕,旁邊一個五十來歲的賭場保安馬上走過來,警告說:“小姐,不可以這樣拍機器,拍壞了很麻煩的。”

這賭場裡的老虎機不知要過多少人的命,所以在他們眼裡機器當然比人更高貴。我懶得跟這些打工的保安理論,拉著小陳離開了賭場。

回蛇口的輪船上,小陳靠在我的肩膀上打盹。她不是沒睡夠,是輸得心累了,有氣無力。這種感覺每一個輸錢的賭徒都體會過,離開賭場後,生活中的煩惱越來越多,只有睡覺才能片刻安寧。


望著她精緻的臉,即使是睡著也皺著眉頭,美麗中帶著憔悴。幸福的女人睡眠是安逸恬靜的,和小萱一樣,此刻的她也脫離了幸福。雖然只和她共度了兩日,但我隱隱對她動了一些感情。這種感情和愛情、情慾、一見鍾情都不相同,更有別於一夜情。上回與番禺妹發生的一夜情在我心裡幾乎沒有痕跡,說得無恥些直白些就是我只是借她改善了一次睡眠而已。而與小陳的邂逅,讓我想起白居易寫給琵琶女的那首《琵琶行》,“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們共同經歷了賭的痛,彼此交換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這每每讓我憐惜她,想幫助她,因為她和我一樣也正行走在罪惡的道路上,而她的能力微弱,隨時會被賭場吞噬。我心裡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有一天,她輸光了,混跡在澳門會發生什麼事呢?她肯安心回家嗎?還是在澳門借高利貸,淪落為風塵女?我沒有照顧好雨辰,沒有照顧好小萱,又一直對小萱隱瞞著真相無處發洩。所以當小陳視我為依靠的時候,我就無法見死不救。她是個少婦,比少女更加溫柔貼心,和她做愛的感覺很癡狂,那種感覺讓我事後十分迷戀,但這又讓我更覺得對不起小萱。財務上欺騙了大家,道義上背叛了朋友,如今又在感情上背叛了小萱,每邁一步都漸行漸遠舉目無措,心裡的空虛感像一個巨大的黑洞,也許用海水都填不滿。

不管這個女人是否太濫賭,是否該咎由自取,請老天原諒她,不要讓她跌倒在澳門的街道上淪為泥濘。我同情她,因為我也是一個賭徒。一個人的意志無法抵抗整個城市的誘惑,何況這個城市偽裝成天堂,如果小陳沉淪了,後半段的兇手是澳門賭場,我是這麼想。


開車送她去機場的路上,我左手開車,右手與她十指相扣,她握得越來越緊,似乎生怕我一去不返。車子開上候機室的立交橋,她忐忑不安地說:“去澳門工作的事,你要儘快安排好,我等你的消息。”

車子停在二樓出發大廳的門口,我下車打開後尾箱幫她取出行李,她在一旁孤立無助地望著我。這裡不能臨時停車,旁邊就站著一個交警,我無法陪她一起進出發大廳,她只能依依不捨地拖著行李箱轉身而行。

我正準備上車離開,她把行李箱放在地上沖了回來,雙手摟緊我的脖子接吻,我們忘情地吻了很久,似乎有幾分鐘。

“你一定要幫幫我,千萬不要丟下我!”她在我耳邊大聲說。


職業眾生相


我領你們進入肥美之地,使你們得吃其中的果子和美物;但你們進入的時候,就玷污我的地,使我的產業成為可憎的。

——《聖經·耶利米書2:7》


告別了無助的小陳,我又回到惶恐的生活中。我發現一個人若是長期隱瞞罪惡的秘密,會很憔悴。剛開始,這個秘密只是讓你心神不寧,但老練的社會經驗還是能讓你克制住,勉強讓外表無異于常人;但久而久之,這個秘密會啃噬你的內心,使你逐漸喪失一些五官的能力。心事重重,對別人的話語反應遲鈍,對身邊的風景視而不見,觸覺越來越不敏感。以前幸福悠閒的時候,我喜歡在家裡和老婆一起看《非誠勿擾》相親節目和《鄉村愛情》這些輕喜劇,但現在我只想看刺激感官的戰爭片或驚悚罪惡片。漸漸的這個秘密還會讓你喪失自信心,工作交往中顯示出底氣不足,不願意參加朋友們的社交活動,開始會羨慕旁人的生活,至少羨慕他們不用每日憂心忡忡。


光明他們明天就會過來開會,我還是要打起精神,拿出一套完整的賭廳經營方案;雖然與霍斌的合作能否成功還是個未知數,但至少是個利好,可以拓展我們經營的思路和內容。

以賭為職業,經營賭會比自己賭要好得多。你是不是還要弱弱地爭辯一聲:“自己賭博至少不害人!”未必,自己賭博害的是家人和身邊人,經營賭反而能讓家人衣食無憂;如果全世界人都自己賭,估計人類文明逐步就會毀滅,如果全世界人都經營賭業,那賭場反而消亡了,大家又不得不忙別的工作(胡言亂語,末世的邏輯而已)。賭的世界難分善惡,更不會同情弱者,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就是如此殘酷。就算另一個世界也是如此,你看但丁《神曲》裡的地獄之行和十八層地獄的描述,你就知道賭徒和莊家殊途同歸,在地獄裡受到的煎熬酷煉沒太大區別。

在澳門經營賭業的人我認識不少,在這裡,我抽選幾人,看看他們的職業生活狀態


第一位,先說說華姐和她的手下。在賭博行業裡,第一梯隊是賭場和賭廳,華姐是屬於做後勤服務的第二梯隊,洗碼是她只對熟客開展的一項業務,她的主營業務還是兌換店和旅行社服務。華姐自己賭不賭錢?她也賭,澳門本地人哪個沒有賭過錢?不過她玩得很小。之前我場場贏利的時候,華姐覺得我的打法有點道理,於是每次也拿兩萬籌碼跟著我下注,一口下注兩千四千,雖然是下如此小注但她也比較緊張,一旦贏了一萬元她就會馬上收手兌現,占點賭場的小便宜,這個習慣跟阿強一樣。在旁邊的遊客眼裡會以為我是大老闆,華姐只是一個幫我洗碼的大姐。其實華姐的身家早就過億了,每年還有固定的幾千萬元收入,與她相比我只是比打工族好一點而已。不過打工仔在賭桌上拿幾百萬元搏身家性命,真正的億萬富婆卻拿幾千塊享受賭博的刺激,這是不是很滑稽很諷刺?華姐更喜歡打的是老虎機,她每天都陪客人泡在賭場,沒事的時候,就自己拿幾千港幣玩老虎機。華姐老公更喜歡賭,看樣子他年輕時是個花花公子,快六十歲了還喜歡年輕人的衣著打扮,穿帶花紋的名牌襯衫,牛仔褲屁兜塞著GUCCI錢包在賭場晃悠。有時候他會自己偷偷拿兩萬港幣去打百家樂。華姐過來賭廳看不到他,就會說:“呢個爛賭鬼,肯定又偷偷去咗大廳賭錢!”不過以他們的家底,這個程度的賭博確實只能算娛樂,每天輸一萬元也不會動搖根基,但如果真的每天輸一萬元的話,很快就會抓狂,不服氣幹出更蠢的事。

華姐身邊的男人們都是在幫她打工。包括她的兩個哥哥、路仔、傑仔等。他們每個人都賭錢,都有過輸光的經歷,但終究有不濫賭的華姐這棵大樹支撐,庇護住大家,才逐漸形成了現在一個穩健盈利的公司模式。她兩個哥哥在公司裡當司機,每天開著兩地牌來往珠海澳門接送客人。路仔32歲,有段時間也賭得天昏地暗輸得身上連十元都沒有,天天睡眠不足,華姐差點把他辭退掉。後來觀望了兩個月,看他有心悔改又把他留了下來。路仔的待遇不錯,跟著華姐幹了幾年也在珠海買了車買房。

華姐的生意就是數錢,匯兌港幣和代訂酒店的利潤都很高,幾個連鎖店財源滾滾,每天店面過手都是整麻袋的現金。如果華姐帶頭豪賭,那無異於三峽大壩開閘放水,估計全公司幾個月就會玩完。


第二位是黎仔,廣州市增城村民。36歲,是光明多年的麻將牌友。

黎仔是賭業裡第一梯隊的,他曾是職業洗碼人。他在澳門的遭遇與我和霍斌很像,應該說是頗能代表在澳門從事職業洗碼的內地人,是一個活生生的警示錄。不過他兩年前已經回到了增城,目前賦閑在家,再也沒去過澳門。

隨著2004年增城地區房地產業的興起,黎仔所在的村也獲得了不菲的拆遷補償,黎仔30歲的時候還做出了一個很明智的投資,就是向村裡購買了一塊地蓋了套三層的廠房。每月通過廠房有固定的租金收入。

手頭閒錢過多,又沒什麼具體工作,每日只要一聽到晚上哪裡有麻將牌局,黎仔必欣然前往。我有段時間也經常過廣州打麻將,通常我和光明趕到麻將房時,黎仔已經在裡面百無聊賴地坐等。後來黎仔喜歡上了去澳門,對麻將不感興趣了,只是經常和光明通電話閒聊一陣。


一年之後黎仔終於輸得支撐不住,把家裡幾套房子和臨街商鋪賣掉,但還欠了幾百萬元的債。增城是廣州地區的二線地區,房價並不太高,聽光明說黎仔總計輸了超過一千萬人民幣。

幸好那棟廠房還在。於是黎仔便向他們村的一個大佬——也喜歡去澳門賭錢的村書記借錢,提出借款一千萬元去澳門洗碼,用廠房做抵押,支付利息和分紅。

村書記也是我們的麻友之一,支援黎仔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錢,是確實想幫幫他。於是他只提出一個條件:黎仔絕對不能再賭,如果被發現,第二天馬上收回全部資金。

說是不能賭,但黎仔並不能遵守。洗碼的一千萬元資金存入星際賭廳的帳房後,黎仔還是會時不時在外面跟別的人簽十幾二十萬元出來賭,輸了之後,又等每月5號的洗碼贏利來償還。

黎仔沒有把洗碼生意公司化運作,他只是找了堂弟過來幫手,在澳門租了一套兩房的公寓長住。兩人在澳門主要招呼一些增城地區的賭客,並通過鄉里裙帶關係認識其他客人。村書記也時不時會介紹一些朋友去黎仔那兒簽碼,所以他的客戶不算多,生意不鹹不淡,但一年下來,扣除各樣生活成本,還是有幾百萬港幣的盈利,減去借款利息和分紅後,黎仔能入袋的利潤還超過兩百萬港幣。

但是他在別的賭廳越輸越多,不但沒還完之前的幾百萬元欠債,到了年底還增加了三百萬元負債。就是說,黎仔洗碼一年淨賺了兩百多萬元,但卻賭輸了五百萬元。

沒想到徹底瘋狂的一次豪賭,卻是與村書記有關。


2010年春節臨近,村書記和三個開廠子的老闆一起也想過去澳門豪賭一番,“過個肥年”。

此行當然是黎仔招呼,難得“領導”授權開賭,黎仔也解開束縛加入戰局,並且賭的金額不會比村書記小多少,村書記一次推100萬,黎仔也一次推上30萬到50萬。

第五天後,賭局進入癲狂狀態,這個五人組成的豪賭隊伍總金額已經輸了超過六千萬元。黎仔的一千萬洗碼資金早已輸光,大家一起向賭廳老闆簽碼,由於他們家底雄厚,容易調查,因此賭廳老闆也樂意出碼。輸掉的六千萬元中,村書記占最大頭,黎仔則是輸了整整一千萬元。

最後,不甘心的黎仔想再簽500萬元,賭廳老闆提出要村書記做擔保。

“要我擔保可以,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如果輸了,回去就要把廠房立馬過戶給我!”村書記早就賭紅了眼自顧不暇,哪裡還有對小兄弟關懷照顧的心思,滿腦袋都是頂和吹,眼裡也只剩下莊和閑。

第六天,全部人的籌碼被清空離場。總計輸了接近九千萬港幣,五人鏖戰了六天五夜,加起來睡了不超過40個小時(我指的是五人睡眠時間的總和)。肥年變災年,一起乘坐電梯下樓的時候,互相望著面如死灰的臉色,無限淒涼。

黎仔回到了增城家中,關上房間門,躲在裡面痛哭。哭的聲音越來越大,驚動了父母過來詢問,只好如實相告。家人哭過以後,又打電話召正在外面打麻將的老婆回來,告訴了她這個晴天霹靂。




十四



第三位是職業賭工小沈,34歲,陝西人,目前在珠海定居。

說小沈是“賭工”,是因為他也是以經營賭、服務賭為職業,但他又沒有做老闆的資金實力,甚至連個體戶都稱不上,只能出賣勞力,就如一個為賭業服務的工人,所以稱“賭工”。

小沈是武校畢業,喜歡練散打,還參加過廣東地區的幾場散打比賽。他的個子不高,170釐米不到,但很結實,肌肉硬邦邦的,一摸就知道是塊耐打的料。

最初小沈過去澳門,是在新世紀賭場幫一個洗碼公司打工。新世紀賭場在澳門是屬於比較破舊已沒落的賭場,有很多洗碼經紀人在裡面開了一個個小單元的鋪面,走進去會感覺像進入了拱北口岸的地下商城。這些洗碼店的基本經營模式就是跟賭場月結1.2%—1.3%的碼糧,然後當天即出給賭客是1%,賺中間0.2%—0.3%的差價,如果一個月洗碼有3億的話,碼糧差價也有接近90萬元。這種模式基本沒太大風險,賭本都是客人自己帶過來的,洗碼經紀只需要墊付一點碼糧的資金。

小沈的工作,就是在帳房與賭桌之間幫客人跑腿,不停地把現金碼換成泥碼,幫客人點飲料叫三文治。除了幾千元港幣的固定工資,他的收入就主要靠贏錢客人的“打賞”。在澳門這種收入當然不能令小沈滿意,於是他和眾多的賭場打工仔一樣,想用幾萬元的賭本做一個“螞蟻搬家”、“刀仔鋸大樹”、“細水長流”的計畫。

小沈從家裡湊了3萬港幣,他的計畫就是:用這三萬塊錢,每天在賭場贏兩千塊就收手。這樣一個月下來就有6萬元,一年下來可以贏72萬元。



看起來很容易吧?用三萬去贏兩千萬,以大搏小又是近水樓臺。可實施起來偏偏就是不行,每隔十天半個月,總會遇到那麼一天會黴運透頂,買啥啥不中,連輸幾口就把全部本錢輸光。小沈說,有一次已經堅強忍耐,上午輸了五口後停手,忍到下午又買了兩口,最後忍到晚上買了剩餘一口,就這樣能忍也還是輸光。

輸完後小沈很苦悶,他也分析過各種原因:難道是因為搞了“去去妹”?難道是自己下注太急躁?難道目標定得太高?難道……後來他又籌了幾萬本錢,把目標定為每天贏一千,可悲的是結果還是一樣,一個月後又是連本帶利輸光。

其實這個模式已經有無數人嘗試過,逃脫不了大數法則,賭場聘用的數學家們早就計算好了。無非是小概率事件發生概率與速率的問題,一條斜線最終會被一條直線追上。澳門賭場那些圍著賭桌下一百兩百注的阿公阿婆們就是從年輕時開始嘗試到現在。如果這種模式可以輕易成功,那所有澳門本地人、拉斯維加斯本地人、摩洛哥本地人,他們何必出來工作?就如華姐說的:“如果賭場錢好贏,我們澳門人仲曬麼做嘢?”

結果小沈在澳門待了一年半,實在混不下去,又灰頭土臉地回到了珠海幫老鄉老鄭打工。


老鄭在拱北關口的地下城有一檔港幣兌換的櫃檯,此外,他還有兩輛別克商務車,是奔跑於廣東各地接送賭客的。一輛是老鄭自己開,另一輛就交給小沈幫他開。

有一天,小沈從拱北送一個50歲的陝西賭客去廣州機場,路上一聊原來是老鄉,於是打開了話匣子。這個賭客促使了小沈下定決心第二次過澳門闖蕩。

陝西客說:“每次去澳門賭錢港幣匯率都很不划算,輸的時候是高匯率,贏了匯回來又是低匯率。”

小沈問:“老闆一般在哪個廳賭?”

“我不去賭廳,就在美高梅和永利的大堂賭。”

“哦?那你不洗碼?”小沈問。

“贏錢哪顧得上洗碼!好路來的時候就得抓緊推!洗碼分散注意力,值幾個錢?”

“那老闆一般賭多大?”小沈問。

“每次帶二三十萬本吧,贏一倍就撤。”陝西客說。


這真是一個好客戶!小沈腦子裡不停地盤算,每次三十萬元的話,洗碼兩天至少有幾萬的碼糧,不賺豈不太可惜!小沈畢竟在澳門混了一年半,熟悉一點賺錢的門道,於是他說:“下次不如這樣,你每次過來澳門我免費去廣州機場接你,幫你換港幣,我陪你過去澳門幫你洗碼,酒店飲食全部我來付,等贏了錢,我幫你把港幣匯回國內就按照來時的同樣匯率,這樣你能降低費用,又有個人幫你端茶倒水。”

“行啊,大家都是鄉親,我就照顧照顧你的生意!”陝西客很爽快答應了。

這個陝西客每月都來澳門兩次,幫小沈打開了局面,小沈從他身上賺到了差不多十五萬元,於是離開了老鄭,自己單飛。

為了接送客人,小沈花8萬元買了一輛二手的老款淩志。車雖然舊了一點,但翻新後也能滿足客人的虛榮心。用小沈的話說:買一輛裝了防彈玻璃的捷達都不如買一輛快報廢的淩志。此外,他又花幾萬塊辦了一個商務簽證,這樣他能自由往返澳門。

小沈用這輛車自己接送客人,然後陪一些熟客過澳門賭錢,輸完或者贏夠後又陪他們出關,送至深圳機場或者廣州機場。但自己帶幾十萬賭資又願意把碼糧白送給他的客人畢竟不多,所以小沈收入有限,請不起夥計,凡事都是親力親為。


經常陪客人賭通宵,又要張羅酒店訂房吃飯、幫客人買手信禮盒、買手機、電話充值卡、幫客人找娛樂,然後又開車幾百公里送去機場。這讓小沈累得半死,經常是送客人到機場之後,小沈就倒在車裡先睡兩小時,然後回到家裡睡一整天。

他還時不時在珠海和澳門幫幾個老闆組織散打比賽,這些拳賽往往由賭廳老闆贊助的。小沈除了賺取一點人工費之外,更大的目的是通過比賽認識有錢的老闆,拓展客戶資源。雖然累,日子也慢慢過的好了,逐步由賭工轉變成一個賭行個體戶。小沈2012年在珠海買了一套三房一廳,首付了八十來萬元。

有點實力之後,小沈也開始給熟客簽碼。但他做事情還是有基本原則,就是堅決不搞大耳窿那一套。小沈身手能打,有些珠海的車行當鋪邀他一起做“收利息”和“抽水”的賭客,小沈一概予以拒絕。如果賭是偏門,他選擇做的就是偏門中的正門。他只給一些看起來靠得住的熟客出碼,不敢輕易冒資金風險。


小沈第一次給客人簽碼,就是那個陝西客。

那次陝西客帶了老婆一起過澳門,輸完了身上的錢,叫家裡朋友匯又匯不到,陝西客便問小沈卡裡有多少錢,找他借10萬元。其實小沈的全部存款就只有10萬港幣,刷出來後就連當月的生活費都沒了。

到了晚上,陝西客還是輸光了,當晚他們夫婦回美高梅酒店房間睡覺,跟小沈說,第二天一早可以打錢過來。

小沈想去找個小旅館開房,但又擔心睡醒之後陝西客人去房空,畢竟大家只在賭場相識不知根不知底。他在酒店一樓徘徊,左思右想,決定還是守在陝西客的房間門口好些。

於是小沈坐電梯上樓,就坐在陝西客的樓層通道地毯上倚著牆壁打盹,沒過幾分鐘,酒店的保安員上來,把小沈驅逐出酒店。

小沈又只好在酒店門口的花坪處苦等一整夜。第二天一早撥通陝西客的電話,這確實是個守信的客戶,小沈如約於中午拿到了錢。


作為一個還在原始積累階段的賭工,小沈的起點太低,因此他很節約也很勤奮。他對各大賭場的碼糧高低、紅利優惠、會員卡的積分規則、酒店的協定房價、免費餐券贈送等等都瞭若指掌,並且不斷地更新資訊。這是每一個賭工必做的工作。不熟行的賭客對這些賭場的紅利贈送根本不會在意,相比之下,香港賭客較善於利用這些賭場優惠;有些內地賭客賭了幾個月,不知道某賭場每天可以送100元的免費餐券,還天天拿現金去餐廳埋單,甚至連會員卡已經獲得1萬籌碼的贈送都不知道。這就是“賭工”小沈們可以不花成本撿到的便宜,只要他能把客人招呼好。碼糧是小沈收入的最大頭,除非客人有指定的賭廳,否則有1.2%碼糧的賭廳,小沈就絕不會帶客人去1.15%的廳洗碼,因為小沈賺到的一兩百萬元,就是這麼一點一滴地積攢起來的。

小沈每月還是會自己賭一賭,不過他下注很小,目的已經不在贏錢,有時是為了幫會員卡增加幾個積分或完成一點洗碼額,這些用於兌換酒店的免費房間,又把房間通過附近的旅行社賣給賭客。

不過最大的問題就是小沈找不到擴大業務的模式,這是他的見識與能力問題。他擔心招了幫手以後,帶熟了徒弟沒師傅,因為他做的這個生意門檻實在太低,夥計跟客人混熟後隨時可以另起爐灶。



十五


今天我們的小公司要開個股東會,但揚帆在東莞太平的一家骨傷科醫院住院,所以我們從廣州深圳分頭驅車前往東莞,就在揚帆的住院病房集合。

揚帆的病情倒並不嚴重,他幾天前睡覺起來突然大腿痙攣,然後整個左腿就動彈不得。他老婆家有個親戚在這家醫院做主治醫生,因此就過來東莞這裡住院。調養了幾天,我們到的時候,他已經勉強可以下床走路。

我與季軍開一輛車從深圳過來,路上,季軍說,光明和揚帆對我近期的情況都有些擔心,分頭打過電話向他詢問過。

我知道他們肯定心裡有些猜測,他們能猜到的都是真相,而且只是真相的一小部分。我心裡很愧疚,這麼多年,這些兄弟一直信賴我,想不到我會在財務上鬧出虧空。但我還是要力挽狂瀾,因為這個浪頭破壞力大會帶走太多東西,我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望著它席捲而去。只要能度過這一劫,我相信我一定有能力帶著大家開闢滾滾財源,彌補我的過失。


光明與大鵬從廣州出發,路程比我們遠幾十公里,我和季軍剛泡好茶,他們也恰好走入了病房。

光明目前的財務壓力也不小,他在廣州的公司主要做一些監控安裝工程,這兩年來生意平平,今年有幾個業務員已經辭職,所以對我們的投資盈虧,他近期顯得比較緊張。

我們公司的正常生意還是以幾個大客戶為主,雖然我這幾個月沒有發展新的業務,但對贏利影響不大。所以今天會議就主要圍繞賭廳展開討論。

我先給他們做了一個簡單彙報:


“從四月底賭廳開業到現在,已經整整3個月。5月份賭廳盈利分紅28萬港幣,6月、7月則連續虧損了69萬港幣,由於按投資協定約定,虧損的股本第二月初要補齊,所以公司實際上又追加了41萬港幣投資進去。這三個月我們沒有對外簽碼,總計有15人次的帶資賭客在我們戶頭開戶洗碼,轉碼額3000萬,按1.15%比例月結碼糧34.5萬,返還客人部分共計22.5萬,碼糧贏利是12萬。賭廳按0.05%提取給我們的消費額共1.5萬,實際供客人開房、叫餐、訂車接送花費了2.8萬,費用倒貼1.3萬。所以實際上我們的自營洗碼業務盈利是10.7萬,但分擔了賭廳的輸贏虧損和管理費用51.7萬,所以總計虧損是41萬港幣。”

我繼續說:“這3000萬的洗碼中,都是客戶自帶賭資。兩次最大的洗碼是由廣州的林總和澳洲回來的阿力完成,都是50萬賭本。他們雖然沒有事先轉帳,但知根知底且卡裡有錢,所以視同現金賭客。事後我們從賭廳返還了一半碼糧給他們。這才有10.7萬碼糧贏利,如果我們按1%碼糧給他們照退,這3個月的虧損還會更多。”


大鵬提出一項質疑:“海洋,我們一直有個疑問:目前我們只是小股東,每日通過短信接收的賭廳輸贏帳目,除了管理費用是固定成本外,上水下水都只是賭廳的一面之詞,怎樣能確認他們資料沒有作假?我們也不可能定期去賭廳查帳。”

光明也說:“對!如果我們投資後,明明我們的自營業務已經有了盈利,但卻被賭廳的整體虧損拖累,那我們占這個股份有什麼意義?”

四人都望著我,這個問題是大家共同的疑問。我點點頭,說:“這個問題我自己也考慮過很多次。我覺得還是要相信阿強,因為阿強說過,長線來看,賭廳肯定是贏利的,我們的投資是要享受分紅,而不是承擔虧損。而且他們已經有一個成功的模式擺在那裡,四年多時間,他們從幾千萬元的小賭廳發展到7個有規模的自營賭廳,又在廣州開了酒樓會所,買地皮投資房地產,資金規模早已上十億。我覺得跟著他們集團一起運作,我們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再者,我們隨時有退出的權利,到達止損位我們可以退股。如果他們帳目長期作假,不讓投資的股東得到實惠,我想股東個個都不會是傻子,這個賭廳也經營不下去。”

大鵬問:“如果他們確實是作假,一年下來明明賭廳大幅盈利,但在報表中只是讓小股東勉強有一點分紅呢?”

我說:“我們自己也有成長性。如果賭廳帳目一直有可疑,在這個平臺上運作一年,即使脫離賭廳,我想我們也有能力獨立運作一個澳門博彩仲介公司。”


同學當中,揚帆性格敦厚沉穩是大家公認的,平時的會議他一般很少說話,不過今天他卻很嚴肅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海洋,其實我這幾天在醫院裡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們到底該不該投資賭廳?這件事我們是不是做錯了?從投資澳門的第一天開始,你關機連賭三天,輸了120萬,然後兩個月時間不到,家裡又出這麼大的事,我們就私下討論過,是不是我們命裡不適合去做?因為賭畢竟是一個偏門。我們幾個一直做的都是正行,有沒什麼較大的資金實力,開賭廳,根本是我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只不過由你牽頭提出要做,大家才全力支持。但是到今天,好處還沒見到就先吃了大虧,你又是最大的受害者。我這幾天住院,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我覺得是老天對我們的一個懲罰,警告我們沒這個命在賭廳上賺錢,你有沒有想過這些?”

揚帆繼續說:“另外,賭廳要經營下去,就要以簽碼盈利為主。簽碼其實就是害人,因為我們只能簽碼給熟人和朋友,長賭下去他們肯定是輸的。可能他們輸了一個億,我們才賺到一千萬,這種錢我們到底該不該去賺?如果涉及到追債,又更讓人擔心,我們這些人本來就不願意跟黑社會或者追債公司扯上關係。但是不簽碼,賭廳業務還有多大空間做?所以我覺得,我們是不是該終止賭廳生意。”


揚帆說完,光明也接著話說:“其實賺錢大家都想,說實話,現在四十歲的年齡,一套房子一輛車出門也就是個窮人。我並不排斥賭,只要開賭廳能賺錢,洗碼能賺錢我都願意做。但就是怕像揚帆說的,我們幾個是不是有撈偏財的命呢?如果沒有,硬來只怕反惹火燒身。”

我搖搖頭,反駁他們的觀點,說:“如果論賺錢,在這個世界上,至少在我們能接觸到的範圍不會有什麼錢比澳門博彩更好賺。每年有幾千億資金湧進澳門,如果說這些錢都是不義之財,有因果迴圈,那所有澳門人都應當招致報應,因為澳門的所有收入都基本和博彩有關。雨辰出事是我自己沒照顧好,我並沒有歸罪於澳門。揚帆,你也不要因為這次住院而產生太迷信的想法。如果要從金錢的根源上去區分善惡,那我們的菩薩心腸在商業社會就顯得可笑。根本區分不了,我們也沒這個義務去區分,就算炒股票也會有人破產跳樓。我們搞賭廳,肯定不會為了賭債做威逼恐嚇的事情,即使產生了賭債,也要通過正常的收債技巧和法律手段解決。而且,我也並不支持賭廳生意以簽碼為主,我們可以向華姐學習,以服務為主。”


我喝了一口茶,接著說:“我和光明一樣,對錢很焦慮,有很強的危機感。因為我們身後缺乏堅實的福利保障,害怕家裡有災禍,害怕生病,一場大病可能會讓全家傾家蕩產。沒有幾千萬現金在口袋裡放著,我就很難有安全感。如果談到責任,我覺得責任也是有限度的,對我們來說,賺錢養家就是盡到了責任。”

“打斷一句,海洋,”大鵬插嘴問,“你剛才說不簽碼以服務為主,那要怎麼靠服務賺錢?”

“我打個比方,阿強他們集團在澳門有7個賭廳,我們憑一千萬股本抵押,現在可以在任何一個廳出碼,而且收足碼糧。這就使我們經營上有較大的覆蓋面。我們可以發展現金賭客的客源,而且不限於從澳門發展,在內地就可以做聚集客源的工作,前店後廠,甚至逐步推廣一種會員制。我們可以用短信或者微信每日向客戶群提供資訊,公佈酒店房價和賭場優惠,按接近酒店協定價提供訂房,用匯入匯出同等匯率的政策吸引賭客在我們帳戶買碼,再利用碼糧月結和即出的時間差賺取0.2%的差價,如果客源基數大的話,這種模式一年下來也能盈利不小。”

“這樣運作需要更多的資金,我們目前能做到嗎?”光明問。

“可以一步一步來,只要每月開始盈利,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慢慢擴大。而且我們可以尋找合作夥伴。”我把霍斌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

“這種模式,別人也一樣可以操作,我們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優勢。”揚帆說。


“對!別人也可以這樣操作。如果這門生意在內地,我們會面臨很大的價格競爭,要發展很難。但在澳門就不一樣,澳門從事賭業的利潤空間很大,即使有競爭,也是個個都在賺錢。就像澳門的兌換店越來越多,但華姐他們每家生意都不會差,賭場街邊的一間稍大的旺鋪月租已經上百萬元。而且大家的側重點不同,更多參股做賭廳的人還是以洗碼為主。”我說。

“如果以後朝這個方向走,那我們目前還做不做簽碼生意?”大鵬問。

“簽碼一定要做。因為我們目前還是在原始積累階段,簽碼確實是來錢最快的生意。”我答。

“既然這樣,那簽碼的風險和賭廳的虧損這兩個問題還是沒有解決,我們還是要承擔風險。”大鵬說。

“肯定的,高收益就必定高風險,但從澳門洗碼業的平均水準看,壞賬率遠遠低於淨收益率,既然已經走出了這一步,我們就必須拋掉心理包袱把它做好。”我說。

一直沒開口的季軍也突然插話說:“我同意海洋的觀點,有錢賺的事情我們為什麼不去做?”

光明說:“海洋,如果你的計畫能順利實行,確實能看到前景不錯,我也同意繼續經營。但是有一個前提:在業務發展起來之前,我覺得我們已經無法承受更多的風險了。如果賭廳這月開始簽碼後,一是出現了債務風險,二是賭廳繼續大幅虧損,發生這任何一樣,我們都要求專案堅決停止。至少目前憑我自己的實力是不願意再做高風險的事情。”

他又望瞭望揚帆,問:“揚帆,你的意見怎麼樣?”

揚帆沉思了一下,勉強點點頭說:“我還是這樣認為:我們根本不適合投資賭廳。但大家如果願意嘗試,海洋又對此有信心,我也同意繼續下去。不過,我贊成光明的提議,簽碼一定要謹慎,如果再出現意外,我們就必須立即停止。”


勉強達成了一致。接著我拿出一份列印好的賭廳經營方案和客戶名單,大家逐條討論了一下細節。

散會後,我和季軍驅車走廣深高速回深圳。幾年前廣深高速曾發生過一次塌方,局部封路了近兩個月,那時我們的公司剛剛成立,在深圳搞了個小小的慶祝儀式後,我們幾個用礦泉水澆濕紙巾蒙在車牌上,在廣深高速公路瘋狂飆車,最高時速達到了200公里。二十幾年肝膽相照的兄弟情義,已幾乎能做到把身家性命相與交託,如果不是因為澳門,何來出現裂痕?

我對手握方向盤的季軍說:“箭在弦上了,無論如何要把賭廳的事情做好!公司的正常生意只要維持住就行。”


第二天,我自己開車前往中山古鎮,去找霍斌聊聊。

現在只有在兩個人面前我是完全放鬆的,一個是小陳,一個是霍斌,他們給我一種安全感。

我說的這種安全感,不是那種感情或財力依賴方面的安全感,跟小萱待在家裡是一種歸宿類的安全感;以前剛畢業的時候跟著公司老闆去吃一頓幾萬塊的酒席也是另一種安全感;那麼現在跟小陳或者霍斌在一起,就是可以徹底袒露自己、傾訴苦悶,並且有同甘共苦之感的安全感。

這幾個月來我已經習慣了偽裝,我前半輩子說的謊言都沒有這三個月說的多。面對小萱時的隱瞞和欺騙最讓人痛苦,因為我知道媽媽和雨辰的眼睛一直在天上盯著,她們等著我悔過,我每說一句假話都會讓她們更痛心;面對客戶時的偽裝則是一種無奈,因為這個商業社會並不同情弱者,利益只會像灰塵一樣攀附在更大的固體上,要生存我就必須把自己包裝的更華美更強大;即使面對肖哥和黃總這些賭桌上的朋友,我也不敢摘下偽裝,因為大家交往不深,對他們暴露我的輸贏和家底是一種兇險,人心難測。

只有面對小陳和霍斌我才能徹底回歸到真實。同是天涯淪落人,一個已成為了情人,時不時會發短信向我傾訴苦悶;一個是性格相合的老實人,也想在澳門翻身。和他們在一起,能讓我壓抑苦悶的情緒找到宣洩口。特別是霍斌,他境況幾乎和我一模一樣,而且他也具有一定的實力,也許我可以擺脫四面受敵孤身作戰的局面,與這位戰壕中倖存的戰友並肩殺出重圍。


霍斌的家在中山古鎮,這是中國一個做燈飾生意的名鎮。霍斌的辦公室就在古鎮大街上,不過他的生意不是賣燈飾,是炒賣商鋪和豪宅。他有一層百來平米的寫字樓,老總辦公室就占了一大半以上,外頭只有兩個小姑娘做文員。

霍斌的財務狀況比我想像的要嚴峻一些。

“我現在手上還有十幾個單位,中山和佛山的商鋪有8個,住宅有5套,惠州碧桂園有一套別墅,這些投資全部是銀行按揭,有的還按了兩次,每月付利息就幾十萬元。古鎮還買了一塊村裡的宅基地建了棟十五層的統建樓,但蓋了一半還沒有封頂,現在處於停工狀態。”他說。


“每月收租金夠嗎?”我問。


“哪裡夠用!只有幾個商鋪和住宅在出租,其他都還沒入夥,惠州那個別墅只能擺著看,沒有人會過去住,”他說,“這些單元都上漲了,要不是賭,繼續捂下去過一兩年至少賺千把萬元。我投資的時候已經跟親友借了一千多萬元,現在就算全部拋掉,還了銀行也沒剩幾個錢。”

“你有沒有算過總共輸了多少?”我問。

“輸一千萬港幣是肯定不止了。現在我卡裡什麼錢都沒有,我準備先把統建樓轉手出去,看能不能收三百多萬現金回來先把上次的簽碼還了,再應付這兩個月銀行按揭。”他說。


“嫂子呢?她上班嗎?”我問。

“她自己在做,跟她家族叔伯一起開了一間咖啡加工廠,進口咖啡豆再加工成即溶粉,主要賣給賓館酒樓和咖啡館,生意還不錯。有個兒子已經上小學了,平時是我爸媽接送。”他說。

“那你情況要比我好多了,至少現在收手的話負債也不多,跟嫂子攤牌,讓她幫你繼續供按揭,等過兩年再拋盤不就翻身了?”我說。

“講笑吧!被她知道了只有離婚的份!”他用粵語說,“到了這一步怎麼能收手!辛苦打拼十幾年賺來的家底,一兩年就拱手送人,還要背一屁股債,誰肯啊?怎樣都要想辦法搞回來!”

“上次那兩個銀行朋友集資的事情怎麼樣了?”我問。

“還沒著落。現在古鎮人一聽到集資就像被蛇咬一樣,我們這裡剛發生了一件大事,也是和澳門有關的,你聽說過吧?”


他說的是兩年前古鎮一個老闆和洗碼仔在澳門輸了25億的事情,前段時間在新聞上炒得沸沸揚揚,今年5月份法院已經宣判,洗碼人潛逃後抓獲被判了無期徒刑,賭客判了十幾年。這件事牽涉到眾多的債務人,在中山古鎮掀起了一場大地震。

“你家裡沒受牽連吧?”我笑著問。

“沒有。我們跟他們不是一個圈子的,所以沒借錢出去,”他歎了一口氣,“要是當時也借個一兩百出去,可能還比現在好些,至少吃個小虧,我就不敢再去澳門賭!”

賭徒個個都喜歡說“如果”和“要是”,如果世界上要給最容易後悔的動物排名次,那一定是賭徒排首位。


霍斌的老婆中午過來陪我們一起吃飯。她一走進辦公室,幾乎把整個房間都照亮,因為她是個大美女,絲毫不會比當年的關之琳遜色。她眼睛特別漂亮,豐滿的瓜子臉要比林志玲耐看——雖然我並沒有近看過林志玲。她的皮膚也很好,白裡透紅,如果不是開口說話帶著中山口音,我都不敢相信中山會養出如斯美女。

霍嫂姓葉,談吐很文雅淡定,坐下來兩圈功夫茶水平就顯示出商界人士的幹練,她是秀外慧中的職業女性。想不到霍斌年輕時還有這等泡妞手段,把中山的“鎮市之花”攬入懷中。


古鎮的河魚很鮮美,入口要比我和光明他們去惠州大亞灣吃的河豚好得多。有霍嫂這樣的美人入座,這家小酒樓也蓬蓽生輝,每個人都會往我們這張台秋一眼。我心裡感概幸好大學時追那位校花沒有追上手,否則像霍斌這樣每天放老婆出門惹狼,心理壓力也蠻大。

吃罷午飯,霍嫂開著她的小賓士先回廠裡。我和霍斌往相反方向走路回辦公室,我問霍斌:“這兩天有計劃去澳門嗎?”

“想去,不過沒錢,簽碼不太方便,朋友說要我先還一半才肯簽。”他說。

來之前我已經構思好一個計畫,於是我對他說了出來:“這樣,我去你朋友那裡簽100萬由你擔保,你去我們廳裡簽100萬由我擔保,我們一起合夥打。”

他想了一會兒,呵呵笑道:“好主意!憑你賭廳的實力,我朋友一定會簽給你。”

“輸贏都對半開,各自負責己方100萬的欠單。”

“好!什麼時候去?”

“明天吧!”



十七


賭徒想搞點錢去賭的時候,就像八路軍進敵偽縣城去弄補給一樣,花樣層出不窮而且一定能成功。

每一個洗碼仔都希望能找到優質的新客戶,憑我目前公司的狀態和賭廳的股份,霍斌的朋友一定會樂意簽碼給我;而我也可以從金沙城賭廳出碼給霍斌。按公司規定,簽100萬碼是給個人的最高上限,出碼要知會全體股東,並且要徵得4/5的同意,我相信電話裡光明他們幾個一定會同意,因為霍斌的情況我已經向他們介紹過,在我們的客戶檔案裡是信譽客戶。這樣我和霍斌就可以分別從對方處獲得100萬元的賭本,如果輸了,只需各自負責己方的100萬元還款而已。

我們的方案是先在舊金沙的廣東會賭廳簽100萬元,第一場的目標是贏200萬元,完成標的後每人分100萬元贏利就鳴金收兵,這樣就不必再動用第二輪賭本;如果一輪輸了,第二輪轉去金沙城中心從我們廳裡再簽100萬元,那麼第二輪的目的就是贏120萬元,打回第一輪的成本後,每人分10萬元壓驚費就撤退。

如果兩輪都輸了怎麼辦?沒有賭徒會去想這麼多,我們從來都是向前看的。



第二天一早,我和霍斌分頭出發,早上10點在澳門金沙賭場碰了頭。

霍斌的朋友綽號叫“小肥仔”,中山古鎮人,年齡比我們大幾歲,早年也是混跡澳門輸得滿街遊蕩的賭客。不過他上岸早,從事洗碼生意已經四五年,不但早賺回了之前輸的老本,還買豪車別墅成功實現了逆轉。今天他恰好去了北京收賬,於是霍斌撥通電話,我在酒店房間和他簡單聊了幾句。

“冇問題啦海哥!以後有生意記得關照我小肥仔就得了!”他豪爽地用“世界仔”(廣東話江湖世故老道圓滑之人的俗稱)的口吻說。


幫我們去帳房拿碼的是上次陪霍斌洗碼的司機老鄧,他是小肥仔的表親。他從帳房拿來一張借款單給我簽字,又複印了我的身份證和一張名片,對洗碼仔來說,這樣簡易的手續已經表明他對我的實力是非常認可了。

到了這個份上,賭博對於霍斌和我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單純的數字遊戲。

很多涉賭未深的朋友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在“補天計畫”裡每次用200萬元去贏50萬元都贏不到?為什麼賭工小沈用3萬元想每天贏2000元也實現不了?單從數學上看,賭本大於目標數倍,只要掌握投注比例,賭博完全有很大的贏面。這些朋友會暗裡想:“他們的水準太低,錢在他們手裡都白白糟蹋了,如果換了我來賭就一定贏。”

這些朋友不知道,不單是我、霍斌和小沈,幾乎任何一個在澳門輸了上千萬過億元的豪客都用過這種方法。這些豪客在國內都是各行各業的精英,在很多專業論壇或者社交場合,這些精英人士說話時旁人甚至是不敢插嘴的,只有景仰膜拜的份,不過他們在賭桌上還是輸得很慘。你能說這些人全都是心態不好,賭技不行嗎?要知道人家早就是成功人士,在社會成就上和財富上可是強於你百倍!賭博這遊戲看起來簡單,是因為我們用了一種直線的眼光去看待一個曲折的事物。

我突然來了靈感,想到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就拿數學來做比喻吧!


如果有一個天才的高中生,他平時數學測驗都是冠軍甚至滿分,那麼常規的數學考試,應當難不倒他,對吧?

但我們現在把考試時間縮減一半,本來1小時交卷的測驗,現在限他30分鐘完成。估計這位元天才開足馬力,在滿負荷發揮的情況下,憑他的數學水準還是能完成甚至滿分;

那我們就再加點壓力:告訴他30分鐘後拆遷隊要來拆教學樓,已經裝好了炸藥,現在同學們和老師們先撤,就留下天才在課室答卷,如果天才少年不能準時完成答卷離場,請恕炸藥無情。你覺得這位天才還能完成試卷並拿100分嗎?恐怕難吧!


如果嫌手段不夠毒辣,那我們先提前兩天折騰這位天才少年一下,先熬他兩天兩夜不睡覺再送進考場,再讓拆遷隊的打錘機開始在教室牆壁上打洞,震耳欲聾,粉塵落得他一身灰,他還能靜得下心來考試嗎?

接著讓親友上陣,讓他暗戀的女同學上衣破裂露出半個肩膀每隔5分鐘就沖進教室拉他:“快走,不走就沒命了!”讓他媽媽每隔兩分鐘打他手機哭喊:“兒子,你在哪裡?還不逃命?”

你覺得這位天才少年是否還能如常完成他的考試?恐怕給他一份答案照抄他都會抄錯!

以上這個例子,就是舉證關聯事件對結果的影響。因為對於我和霍斌目前的階段,賭博已經不是一個獨立的事件,並非僅僅依數學來決定輸贏。


首先我們籌集賭本要用盡辦法,卡裡沒有錢就要動公款,借不到就要採用迂迴的手段;我們還要隱瞞事實欺騙家人,內心惶惶,又要背負填補財務窟窿的巨大壓力,在電話裡應付債主或安撫股東,還要爭取在最短時期“補天”成功!這和那位天才中學生答卷有什麼區別?

為什麼澳門的博彩收益會高出拉斯維加斯數倍?對於亞洲人來說,賭場最大的優勢是什麼?大數法則?絕對不是。亞洲人賭得太大太狠,已經破壞了自己生存的環境,就如置身于拆遷教學樓裡的那位天才中學生。決定他們在賭桌上失敗命運的因素太多,大數法則只是其中之一。

古龍說,李尋歡要比上官金虹更強大,是因為李尋歡心裡有愛,有感情,而上官金虹沒有。所以李尋歡人格更偉大,功夫也能達到更高的境界。

我覺得古龍是把自己寫進了李尋歡的角色裡。古龍好賭,小說中描寫賭場的場景很多,傳聞他也常輸到潦倒不堪,經常預支稿費去買酒喝。不過如果把李尋歡和上官金虹都請入澳門賭場各自賭三天三夜,我買上官金虹贏。因為上官金虹能做到鄙棄世界,不受任何外來因素干擾,不把輸贏生死放在心上,只當手中的籌碼是一次數學練習。而李尋歡不行。

我和霍斌就更不行。


我們心裡有愛有恨。到了這個程度,愛別人,恨自己。我愛溫柔且死心塌地跟隨我的小萱,霍斌愛他的大美女老婆。牌派到手上的時候,用心中無限的愛去開牌,能不能開出9點?不能,我試過很多次,心裡越溫柔越脆弱,開出的點數似乎還更小;心像一塊鐵石的時候,反而不經意連贏了十幾口。到了後期我在賭桌上一直妄圖用心中的愛去感動蒼天,希望他被打動後能伸出援助之手。有一次打老虎機中了免費抽獎,我已經按出了兩個財神,按遊戲規則,再按出第三個財神就可以贏500多萬元。於是我用了十分鐘祈禱,向上天描述了一遍我心裡對小萱對家人的愛,對朋友的愧欠,以及發誓重新做一個正直的人。然後我按下了按鈕,結果只出來一個熊貓,中了266元港幣。

霍斌有一個優點,他肯服從人,從不與人爭辯。這種性格對於一個有點家底的中產階級來說,其實是活得很輕鬆很開心的。


我們挑選了上次贏90萬的那張台,在外廳的正中央。昨日霍斌愁眉苦臉是因為找不到路子籌錢,被我點化後今日拿到籌碼他喜笑顏開。由於是我出面簽的碼,在這裡是由我來做主打,霍斌坐在一旁玩弄籌碼,時不時手癢他就搶過去開一次牌。氣氛很輕鬆,但我們的注碼很謹慎,最大投注也不超過3萬,今日時間尚早,我們不想把自己陷進被動局面。

打到中午1點,盤點檯面籌碼共120萬左右,上半場情況還不錯。

在三樓的金莎閣吃了一份牛扒,我們繼續回到賭桌開始下半場。這時,一位非常有個性的大賭客隆重登場。

這位元大賭客是廣東會的貴賓客戶,看起來一定是億萬身家以上,姓肖,我在舊金沙經常能碰到他。


因為平日愛看湖南衛視,所以我可以聽出肖總是湖南人,他個子不高大概165釐米左右,胖胖的,有點兔牙,在賭場長期掛著笑容,說話大聲豪爽,有時隔著幾張台我都能聽到他說:“昨晚在十八樓輸了500萬,剛才搞回來了。”

肖總很少坐定在一張賭桌下注,他四處遊走,這和他的打法有關,一會兒你就知道。

我和霍斌又打了兩局,不鹹不淡,檯面籌碼還是120多萬。這時,荷官開始換班,身材粗壯的大嬸起身走了,換上來一個二十來歲瘦弱的年輕仔。

年輕仔荷官一坐上來就開始打哈欠,而且是連續打,霍斌於是笑問:“靚仔,昨晚是不是去哪個場賭通宵了?”

年輕仔笑笑不搭腔,不過他給我們派出的點數都很大,贏多輸少。

過了十分鐘我們可以確定他昨晚一定熬了通宵。因為好幾次他都在低頭打迷糊,該補牌時反應遲鈍,要我們提醒才一驚一乍地查看牌面,然後苦笑著把牌抽出來,通常又是我們贏。

霍斌在我耳邊小聲說:“呢個死仔昨晚沒睡覺,好弱哦!要不要趁他病拿他命?”

我覺得可以一試,數好籌碼正準備投注,肖總從隔壁台走過來,喊了一聲:“等一下!”


他走到螢幕前,輕瞄了一眼牌路,然後眯著眼睛盯著年輕荷官的臉研究了十秒,又轉頭盯著我看了幾秒,他要判斷敵對兩方誰臉上的氣色更好。

他問我:“這把你打多少?”

我說:“3萬莊吧。”

“好!”肖總坐下來,這是張限紅2000-30萬的台,他把27萬籌碼推上檯面買莊,說,“剩下的我買了。”

年輕仔荷官打了個大哈欠把牌派出來。“悶死別動!”肖總喝了一聲,不讓荷官打開牌。他自己把兩張牌捂在手掌上慢慢搓開,他的手掌又肥又厚,握著牌的姿勢就像握著一隻烤紅薯。我伸頭過去瞄了一眼,是一個K和一個4,我們只有4點。

“求神拜佛嘍!”肖總把牌蓋在桌上,雙手合什開始喃喃祈禱,“鬥小、鬥小、鬥小!”

荷官開牌,閑家只有1點。


“繼續求神!”肖總睜開眼皮小窺了一眼牌面,又眯上眼睛繼續祈禱,“鬥小、鬥小、鬥小!”

年輕仔睡眼朦朧的從牌靴中拖出一個10,我們贏了。

在廣東會打了十幾次,我和眾多的荷官公關一樣也摸清了這位肖總的打法。肖總很有錢,每次出手就會把檯面推爆,出手就是30萬50萬,從來不會打10萬以下的注碼。而且他把把都押對子,固定買莊閑各兩千,手頭籌碼一輸光他就馬上吆喝帳房繼續拿碼,好像他有數不清的錢存在帳房一樣。他打百家樂很有特點,與一般的賭客不同,別人看路,肖總只看人。


他每天不停地在賭台之間遊動,廣東會在三樓和十八樓都有賭廳,所以他有時候又通過電梯上下遊動,手裡總是握著一摞10萬的大籌碼,尋找他認為可以投注的機會。

他的機會是從別人的臉色上捕獲出來的,賭客的面色,荷官的面色,都是他買莊閑的依據。牌路對他完全沒有吸引力,因為經常是一個新牌局只開了一兩口,他一聲“等一等”,盯著荷官面色研究幾秒就坐下去把檯面買爆。對於大多數老賭客來說,這樣的投注不可思議,牌路還沒有展開,毫無依據就押幾十萬上去的打法簡直太“喪”。但對於肖總來說,我們這些絞盡腦汁研究牌路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子。

有時候他會故意問賭桌上黑頭黑面的賭客(我也被他問過幾次):“這口買什麼?”那正輸錢的賭客如果說“買莊”,這位肖總就會樂呵呵地坐下,把30萬籌碼推到閑上,說:“我買口閑,你別買了。”

他這種打法就註定了不能在一張台長坐,所以總是不停地換台遊動。不過他臉如笑面佛,又財力雄厚氣場強大,就算別人被頂著打也無法跟他生氣。

我看肖總永遠都是樂陶陶的樣子,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贏了很多錢,也許他的打法才是道理。不過有次他從十八樓下來,我聽到兩個公關在偷偷議論:“他上午剛剛輸了1000萬。”“人家才不怕,大把錢。”


今天撞到這個就快坐在位子上睡著的年輕荷官,對於肖總來說就是抓到了一條“好路”。所以他口口推滿,如果他掌中是8、9點,就大聲吆喝嚇唬荷官開牌,玩心理遊戲;如果他的點小,就雙手合什求神拜佛,求莊家與他“鬥小”。

我們也一直在押注,但肖總每次一上手就推上27萬,只給我們留下3萬的空間,所以根本打不起來。下一把準備買閑的時候,霍斌忍不住開口笑著對肖總說:“老闆,別買這麼大,給我們也分點肉啦!”

“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肖總樂呵呵地取回7萬籌碼,做個手勢說:“你們上吧!”

這樣我們終於有機會押上10萬,年輕荷官看樣子連把脖子豎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耷拉著腦袋開了幾手牌,贏四輸一,我們又贏了30萬。

荷官走台(指賭場內荷官之間每隔半小時一小時會交換位置),年輕仔挪到了隔壁賭台,這張也是30萬的桌子,已經有兩個四十來歲的女賭客落座,不過她們下的注很小,於是我們把押注籌碼調整為9萬。


沒有路,路在肖總心中,又寫在年輕荷官的臉上。此刻瘦弱的荷官就像一隻瑟瑟發抖的小羊,不停吆喝和裝神弄鬼的肖總就是咄咄逼人的老虎,所以只要跟著肖總把籌碼推上去,就會贏多輸少。又打了一個小時,年輕仔走台後不知去向,金沙賭場的荷官是在整層樓輪換,他也許去了別的賭廳。肖總的“路”斷了,這一輪虎羊大戰終於結束。

我們盤點了一下檯面籌碼,贏了82萬,檯面總數是182萬。樂陶陶的肖總來時只有50萬的本,這一輪贏了大概200萬,買對子他也中了不少。他招招手呼喊公關小妹過來:“來美女,幫我存100萬進帳房。”接著對我們豁開兔牙笑笑,用兩隻肥手掌捧起籌碼說:“我再去轉一轉。”

望著他的後背,霍斌無限景仰地說:“這個人真係犀利!落注夠狠,一個鐘就贏了200萬!”

我說:“他既不看路也不控制注碼,完全是賭運氣,這種打法純粹只尋求刺激,我們學不到的。”


肖總走後,我們開始新的一輪戰鬥。檯面彈藥很充足,但受到肖總不看路打法的影響,我們望著螢幕也突然間對這些奇形怪狀的路單毫無感覺,同樣的那些圖形也不太聽我們的使喚。

如果一個水缸已經裝滿了水,那再怎樣把水灌進去也無濟於事,唯一的辦法就是不停地把水倒出來,再用瓢從池裡重新舀水進去。

但這樣不停地換水,缸裡的水其實毫無增加,過不了多久,你就發現連池裡的水也被舀幹了,反而給自己製造了一個大麻煩。

我和霍斌就是如此。我們本來想抬一口200萬的缸過來澳門裝水,誰知道這個缸的尺寸只有80萬,每次一超過缸沿,水就會傾瀉出來,我們的贏利就會跌到50萬-60萬;然後我們繼續舀水進去,又把它灌回80萬。這樣周而復始,吃過晚飯後一直拉鋸到淩晨1點,檯面贏利仍只有70萬。

兩人都覺得很累。


“撞邪了!”霍斌抱著頭說,“這個位置沖了差不多十次,就是沖不上100萬!一整天就在幫小肥仔洗碼。”

“中午沒睡覺,現在有點累了,”我說,“我們最高峰贏利是多少?”

“好像是82萬。”他說。

“好吧,最後一口,輸贏都睡覺。”我把13萬的籌碼推上去買閑。

荷官派牌,贏了。他把13萬泥碼和13萬現金碼一起賠給我們。

總計是贏了83萬元,已經達到今日的最高峰。我和霍斌都確認水缸已經裝滿了。

回到房間,暫時沒有賭興,但一時也睡不著覺。於是在客廳沙發抽抽煙,談談債務,談談女人。


“最初我也是先贏了兩百多萬才慢慢上了癮,誰知道一輸起來根本剎不住車,更衰的是沒錢還可以簽碼,次次賭都是透支自己的實力。輸了這麼多,要翻身越來越難了。”霍斌感慨。

“是啊!賭得太大,過於貪婪但命格不夠,就算有錢也裝不進去,就跟水缸是一個道理。”我說。

“周傑倫不是有首歌詞說: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是不是這個意思?”他問。

“你那一瓢頂得上別人好幾桶了,”我戲語,我指的是霍嫂,“那不是周傑倫原創的,是《紅樓夢》裡賈寶玉說的。”我從小就喜歡看名著,接著指正他。

“呵呵,那得先把命格擴大才行,你有什麼好辦法?”他笑問。

“老實說,如果再過十年,我們一次賭幾十萬,相信輸贏對我們問題也不大。因為憑我們現在的基礎,十年後財力可能要比現在強十倍。就好比十年前,我打一場麻將輸三萬塊都痛不欲生。現在三萬塊看起來算個毛。不過現在我們過於急進,反而自己把命格縮小了。”

“沒辦法了,大佬,錯都已經錯了,現在明知是死也要放手一搏了,否則沒法跟老婆和父母交代。”他說。

其實很好交代,只是要經受一場短期的狂風驟雨,生活又會恢復平靜。但這個道理我們當時不知道,我也是一年之後才悟出來。

“我看那個小陳好像愛上你了,大佬,你就不怕惹上麻煩?”聊到女人,他問。

“我最初只是想幫幫她,沒想過和她搞在一起的。”我說。

“女人賭瘋了最可怕,比男人還無藥可救,就怕你到時候甩也甩不掉。”他說。

“拋開上床不談,其實我幫她,心裡是在想著我老婆。有時候我想,假如有一天我真的輸到走投無路,我老婆也會過得很淒慘,所以見到小陳在澳門混我就會心軟。我覺得幫了她,自己心裡就會好過一些。”

“別講衰話,不會有這一天的,我們肯定要拿回來!”霍斌說。



十八



到底怎樣才能贏錢



早晨8點一覺起來,霍斌要做的事情是去樓下跑步。

我這才發現他來時穿的是一雙耐克的輕便跑步鞋,還從包裡拿出了一條運動短褲,看來早有預備。

金沙酒店樓下有一個空曠的大廣場,有足夠的場地給他運動,過了半小時,他跑完步臉色紅潤地回到房間,又繼續趴在地上做俯臥撐。

我也跟著做了兩輪,突然覺得有點好笑,於是對他說:“你說在澳門到底什麼樣的人能贏錢?”

“心態好,夠狠的人能贏。”他做了三輪俯臥撐,站起來喘著粗氣說。

“論心態,你能帶上鞋子來澳門跑步,我能賭了一半去游泳池游泳,我們也算是比較冷靜的人,不一樣還是在輸。”

“老實說我心態其實不行,沒你強。跑步是因為在家裡天天被老婆逼著下樓,已經養成習慣了。”

霍嫂不但美麗,還是個聰慧能幹的女人。

“至少你能保持生活習慣,就說明心態還冷靜,這已經比很多人強。”


至於贏錢要下狠注,這是個賭博的悖論,而且非常兇險。跟炒股票的股民分析K線圖一樣,一些賭徒事後喜歡對照著路單分析,看到圖形整齊對稱的部分,他們就說:哎呀,這個地方如果下狠注就好了,連贏幾口如何如何。但他們往往忽視了在圖形成型以前,他們可能會連續幾次輸掉最有信心的那一注。

在一些職業賭客或者賭神撰寫的技術書籍裡,大多數專家似乎對下狠注並不鼓勵。有人強調單次投注的最大金額不能超過總賭本的3%或5%,而且強調見好就收,像我和霍斌這樣用100萬元贏了83萬元已經屬於單場的奇跡,再留在賭場就違反了手冊紀律。這些作者確實都是職業賭徒中的高手,他們總結出的注碼比例有一定的依據,有的憑經驗,有的是用了電腦做數學類比。他們把賭錢的過程當做解答一道數學方程式,拋開賭徒生活中的壓力不談,他們的思路都很清晰。


我以前也不會輕易嘗試下狠注。在我成為李尋歡之前,我一直朝成為上官金虹的方向努力。但現在我和霍斌賭錢的時候心思意念很雜,別的不說,光是“老婆”這兩個字,就使我們恨不得抬一口2000萬元的大水缸來,把帳房的成捆港幣倒進裝滿後,趕去港澳碼頭樓頂的直升機坪火速撤離;順便通知美軍太空指揮中心發射一枚離子炮,讓賭城從此沉沒于大海之中。

現在,我和霍斌在金沙酒店的電梯口整裝待發,運兵車上來後會帶我們開赴前線,我們已做好了充足的戰鬥準備。

今天的目標,是要用183萬元去贏117萬元,只要達到117.01萬元後我們就立即收兵,哪怕籌碼正在臺上也要把它撤下來。


和之前的很多場一樣,也和之後的很多場一樣,我們已有了充足的休息,無需經車馬勞頓;起床後還進行了晨練足以證明心態冷靜;從為籌集賭本發愁轉身變為贏利83萬元,這更使我們士氣高昂;而且我們打法比較合拍,兩人在一起又能起到監督提醒的作用。這些都是必贏的狀態,如果說什麼是賭錢的最好狀態,我覺得現在就是;如果說贏錢憑的是心態,我只能說,那一天我和霍斌的心態確實完美。

頭天晚上我已經和霍斌詳細講解過我的套路,並在茶几上用紙筆給他數字示範了一次。現在我的套路還是和以前一樣,贏沖輸縮。而且為了平衡賭場的抽水優勢,第一注贏之後,第二注我會略減,第三注才開始加1/2倍投注。稍微改動之處在於:有信心的時候起注開始加大,不限定於5%,為了把握稍縱即逝的好運,我們看準了會用20萬的起注。



從數學上計算:連贏六口20-18-27-30(賭桌限紅)-30-30萬元,輸第七口30萬元,可以贏125萬元;

或者:連贏四口20-18-27-30萬元(賭桌限紅),輸第五口30萬元,可以贏65萬元,那麼只要有兩次連贏四口的機會,也一樣能贏130萬元。

我們打長路,無論長莊、長閑、單跳、大眼仔長紅長藍、小路長紅長藍、只要出現第四個後,我們開始從第五個追打。那麼,只要今天賭桌上能出現10口相連的長路,我們就可以一次贏夠125萬收兵。或者沒有10口的長路,但能贏兩條8口的長路,我們也可以贏130萬收兵。

前提就是:在長路出來之前的拉鋸戰中,檯面籌碼要保持均衡,做到小輸或小贏。

均衡關鍵點在於:數次用20萬起注,但長路一直未出,贏輸次數各半,也不會傷害根本。

致命罩門就是:每次用20萬起步就直接輸掉,小注贏,大注全輸,那就死得很難看。

修補方法是:如果20萬起注輸掉之後不能繼續沖大注,重新用小注起步,贏回20萬再說。

這個套路霍斌完全贊同,他甚至覺得贏定了,廣東會賭廳有八張賭台,一天下來怎麼樣也會出幾條10口的長路,而且我們有183萬的賭本,兵力充足。


那天早餐是在賭廳裡每人點了一碗牛腩湯河粉,導致我以後每次在賭場看到功能表裡的牛腩就會猶豫,很想吃,但又怕一吃就會輸錢。

掌管賭博的不知是鬼還是神,不管他是誰,那東西一定是極可惡。一坐下來,我和霍斌被一盆冷水從頭潑到了腳。

睡足吃飽,精神抖擻,所以我們在一張台先下了一注2萬,結果輸了。

2萬-1萬-5000-2500-2000(檯面最低限紅),這樣連輸了五口,共輸了39500元,霍斌有些發怒,想推一口5萬上去,“不要。”我制止住他。

於是我押了莊3000,閑2000,這樣就等於我只押了1000,還是輸了。

暗地裡有個東西在戲弄我們,於是我心裡冷笑,決定陪它遊戲到底。我押了莊2500,閑2000,等於只押了500,但還是輸了。

500-200-100-100,按貴賓廳規定莊不能買100的小籌碼,於是我買閑。這樣我們連輸了10口,但損失有限,只輸了41400。

我繼續下100的投注買閑,男荷官一邊派牌一邊無奈地搖頭,說:“真是邪!你已經夠有耐心了,換了別人早就輸完了!”



這把我贏了,9點。我問霍斌:“前面輸了多少?”他數了一下檯面,說:“41300元。”

“好!”我於是數出41400的籌碼推到閑上,不小心放多了一個100的籌碼,我特意慢慢重新數了一遍,用兩個指頭把最上面的100取了回來。來吧,戲弄到底。

荷官和監理默不作聲地觀看著我的舉動。他們在賭桌上已經見過各種千奇百態的行為,所以不以為怪;霍斌也心裡明白,誰都知道我看起來冷靜嘲弄的舉止中其實壓抑著不服輸的怒氣。

莊家沒點,我們贏了。

我和霍斌都長吐了一口氣,希望這才算是一天的開始。


“走吧,這張台太邪!”我們起身去旁邊的賭桌。

離開賭場之後,每個賭徒都會總結出“心態”和“控制”,但有幾個人認真回想過:是不是每次心態好的時候都在一直贏錢,直到你離開澳門?換句話說,心態能讓你包贏嗎?

如果把“輸贏”、“籌碼”作為賭博分析圖的座標橫軸和縱軸,那麼“心態”和“控制”該擺在哪裡才能製作成最完美最科學的圖表?我試過,但我很遺憾地發現這個圖形不是二維的,是三維甚至四維的,憑我的智力暫時無法解答。

我們那天一直在輸。那開場的10口連輸雖然被我一口追回,但就如災難之河決了口,又如驚醒了沉睡的惡魔,我們的運氣一直沒有好過。輸了20萬起注之後,我們也堅忍地用1萬2萬的低注碼把本錢磨回,但再次起步還是會輸。睡眠充足、陽氣旺盛、心態冷靜、賭本充裕、控制力強,這些因素我們全部具備,甚至連站著的荷官監理都說:“你的注碼控制得相當好!”但運氣就是不來,長路總是事後在別的賭台發現,我們坐下的任何一張桌子都沒出過長路。

除非是保持幾十萬元贏利走人,否則這樣打下去,神仙也會崩潰。


我和霍斌當然不肯走,既然難得打開局面,無論無何都要贏回200萬元。因為這個數字可以解決我們兩人短期的煩惱,而且能儲備下一場的賭本。

幾次20萬的起注被殺,但又未能有效追回,檯面只剩下110萬,接近成本線。我們士氣越來越低落,心情變得焦灼。

“這樣下去不行!”霍斌說,“每次下20萬就被殺,再追一口2萬又能中,好像有規律一樣。我們要試一下連推兩口大注。”

好吧,打得太累,也只能如此了。我把開牌權利交給霍斌,吩咐荷官:“牌給他來開!”

洗碼的老鄧不在,霍斌也不再忌諱自己拿牌。他推了一口20萬在莊上,開牌,他的點數很弱,只有3點,於是右手又緊張地不停翻轉籌碼。

幸好荷官的點數更弱,只有2點,而且補了一個公。輪到霍斌補牌,他趴在桌面上翻這張牌足足用了十秒,終於看到花花綠綠的人頭像,是個J,我們贏了。


“OK!”霍斌伸過手掌和我對擊了一下,打了一整個上午,這是我們第一次贏20萬的大注。

“孖寶上?”他問,手中已經準備好30萬籌碼作勢欲推。賭桌上俗語“孖寶”是指將上把贏的連本帶利一起押註上去。

我有些猶豫,我感覺上一把贏得不夠乾脆俐落,似乎還欠缺點殺氣。但這張台限紅是30萬,孖寶最大也是30萬而不是40萬,所以實際上只是加注一半;而且剛贏了一次大注,此刻我不能退縮打擊自己人的士氣,於是我口是心非地答:“好!趁它病拿它命!”。我還用茶杯蓋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提振一下信心。

霍斌又是3點,他無奈地吩咐荷官:“開牌吧。”

荷官熟練地翻開一張8,又用這張8去撩開另一張牌,是個K,閑8點,我們被秒殺了。


心理防線從此刻開始崩潰,目前檯面只剩下100萬的本錢,一個早上用盡力氣卻還是節節敗退,輸掉的83萬贏利讓我們心頭憤恨。我們失去了再繼續用小注磨下去的耐性,只想等待機會再推一口30萬。就像一個被侮辱的少年,手裡握著一把刀滿大街在尋找他的仇人。

霍斌又推了一口30萬上去,這口是我們倆都看準的,我給他繼續開牌,是希望我倆其中一人能徹底展開贏錢的氣勢。但霍斌的點數總是很小,只有4點。他急躁地用手上的籌碼敲打桌子,對荷官說:開開開開……

荷官開牌是個7點。霍斌補了一個公,氣急敗壞地把牌甩進荷官的籌碼盒裡。

前面說了,賭博既是數學遊戲,又更是心理遊戲。如果今天是我們此行的第一天,100萬元的賭本輸了30萬元並不會讓我們過於急躁,因為一定幅度的起落是兵家常事,也許我們反而會更加謹慎,更加耐心地用剩餘70萬元本錢反敗為勝。但是,昨天贏了83萬元,這個戰果擴大了我們贏錢的期望值,欲望擴大後,導致心理落差更大,這就跟從二樓上了十樓看風景,摔下來也會更重的道理一樣。所以我們沒有耐性再去重複回本的過程,不肯再白白浪費兩天的時間;我們只想連贏幾口30萬,讓檯面籌碼恢復到早晨的183萬,這樣我們才可以定下心來開始新的征戰。

如果你也是一個老賭客,你一定也經歷過這種心態。


幾個小時前我和霍斌是心態很好地進入賭場,並沒有因昨晚贏錢而驕橫浮躁。事實上,開局的10口連輸之後,我們更加謹慎,一直在強調自我控制,每次輸20萬又努力分多次贏回,這樣的過程至少重複了五次。直至我們運氣更差,連小注都不停在輸,籌碼越來越少。如果我們只是初涉賭壇的賭客,沒有身後的壓力,這種狀態當然是休息為宜,離開賭場去四處逛逛,甚至保持二三十萬元的贏利離開澳門。

但是對於財務狀況已經漏洞百出,背負重大的人情和責任壓力的賭徒來說,我們指望著用每次的贏利去填補虧空,從此再無法豁然看待輸贏。浪費兩天時間對於人的一生確實是很短暫,但對於輸紅眼的賭徒卻是無法忍受。因為放棄了這個兩天,下一個兩天也未必能贏,贏錢必須抓住當下,這是賭徒衡量得失的普遍邏輯。


下午三點左右,第一輪的100萬元賭本終於輸光。

我和霍斌像呆雞一樣在沙發上坐了十幾分鐘,尚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毛病出在哪裡?我們昨晚可是淩晨1點多就睡了,早上跑了步做了俯臥撐,一直在恪守生物鐘作息善待自己的身體;而且也盡了責任打電話安撫老婆,穩定住了後方。老天怎麼這麼不講理?

小肥仔的電話打了過來,我嗯嗯啊啊敷衍了幾句,其實他說的啥內容我沒有細聽,無非就是海哥運氣不好不過別著急回去調整幾天下次再來一類的話。他真正要說的話是:既然這次輸了,我今天不能再簽碼給你了,請你回去早點安排還款,下次再過來找我吧。

“回房休息一會兒吧。”我對霍斌說。他費力地點點頭。

進了電梯,霍斌把房卡插入IC卡識別槽內幾次卻毫無反應,氣憤地捶了電梯按鈕一下,我這才想起已經過了中午時間,我們忘了吃飯,也忘了讓公關續房。

“算了,直接去金沙城吧!”我說

電梯下到酒店一樓,霍斌隔著兩米把房卡往接待處淩空一扔,說:“叫公關幫我續房!”便和我匆匆走出門口,我們乘的士來到金沙城中心。



十九




到了金沙城中心,我們乘電梯上到三樓,這裡的貴賓廳格局有點像迷宮,需要東拐西拐才能找到我們那間賭廳。

從走廊穿過,路過一間貴賓廳門口時,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從房間裡尾隨而出,站在門口觀望我的背影。

我也回望了一眼,他年紀很輕,20出頭,染著一縷黃髮,是澳門本地人,似乎見過但又不記得他是誰。

我和霍斌繼續往前走,那澳門仔尾隨而來,一直跟隨到我們賭廳門口,我扭頭正眼看他,他就假裝找路四處張望而去。

我想起他是誰了,好像是南海貴的手下。有次在凱旋門賭錢,路仔中途有事離開了幾小時,就是他來頂班幫我洗碼。


他既然認得我,那一定跟南海貴通風報信去了。我心裡受到一點干擾,不過沒關係,且把它擱置一邊。

到了我們賭廳,就必須由霍斌出面來簽碼,於是我先給光明揚帆他們打電話。巧得很,光明和大鵬正在一起打麻將。

“簽100萬?那我們先打電話跟揚帆商量一下。”光明說。

過了一會兒,光明複電話回來,問:“海洋,給霍斌出50萬行不行?第一次簽碼100萬好像太多了點。”

我於是說:“他的實力沒問題,這筆100萬我可以個人擔保。”

光明又打電話跟揚帆商量,他這次拖了有點久,接近半個小時。於是我又打電話過去催促。過了十幾分鐘,他複電話來說:“好吧,揚帆也同意了。不過海洋,你一定要注意風險,早點回深圳吧!”

他這句“早點回深圳”有點曖昧,我覺得他似乎在點破我的秘密,但我顧不上這麼多了,把錢贏回來才是硬道理。

這裡的帳房和公關都太熟悉,加之我又還欠阿強的錢,所以坐下來之後,投注和開牌我都完全交給霍斌來操作,我只是作為一個軍師的角色在一旁出謀劃策。

換場之後,心情已經較為平靜,華姐的電話打來之前,我們檯面已小有20來萬的贏利。

我出門接華姐的電話。


“阿海,有人話見到你在金沙城賭錢喔!貴哥打電話來很不開心。”

“華姐,我在陪客人,我們公司這裡有點股份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得不得閒?我和貴哥想找你一下。”

我想了想,說:“好吧,我們在四季酒店一樓見。”

我回到賭桌旁,數了數檯面籌碼有122萬,於是我拿起20萬的現金碼,對霍斌說:“有點急事,要拿20萬去還給別人,這筆錢算我欠你10萬。”

“好,你去吧。”他說。

“你不要太急,慢慢打,一定要保持實力,我很快回來。”我說。

“OK,你放心。”他說。


我從帳房換了20萬元現金,這個舉動光明和大鵬當然收到了短信,因為我自己手機也收到了。從我們帳戶簽碼出來後,客人每局的輸贏,金額較大的單注輸贏、洗碼總額的變化、客人兌現,過程賭場公關都會不停地發送短信給股東,這樣我們才能即時掌握客人的情況,並有效監督洗碼仔的工作。

從金沙城中心走路來到對面的四季酒店,我坐在酒店一樓的大堂沙發上等,過了幾分鐘華姐和她老公先到了。

“阿海,你總是籌到錢不還,又自己過來賭,這樣做不合規矩。你昨天早上就到了澳門,一直賭到今天是吧?”華姐問。她已經從海關那裡查過了我的入境記錄。

“華姐,我不是不想還錢給你,我現在過手的錢要不就是公款,要不就是別人的碼,根本沒一分錢是我自己的!我過來賭錢,就是恨不得一次把你們的債給了掉!”我說。

“不是吧,阿海,你以前贏了這麼多都放哪裡去了?我覺得你是故意想拖而已吧,是不想動用自己的錢,想靠澳門的錢來還吧!”華姐的老公在一旁插話諷刺。

“大佬,你這麼說就是以後沒朋友做的意思嘍?我欠你們好像沒多少了吧,170萬是嗎?”

“算啦算啦不要爭。”華姐尷尬地打圓場,她說:“阿海,我沒跟貴哥說過你自己過來賭錢的事,我也是為你好,其實你最近根本就不應該過來,講極你都不聽!那這次能不能先還一點?貴哥那邊手頭也很緊!”

“好,我先還20萬吧,這次沒贏到錢,華姐。”我說。


南海貴也從酒店門口走了進來,跟著三四個年輕馬仔,那個染黃頭髮剛才跟蹤我的澳門二五仔跟在他身後,看來是準備做人證。

“阿海!好耐冇見喔!”他假做豪爽,大大咧咧地打了個招呼。

“貴哥,最近手頭錢不夠,我先還20萬給你們吧。”我懶得客套,又急著了卻事情回賭廳,於是直截了當的說。

“唔喺喔,老細你好似有好多現金存在金沙城哦,頭先一下子就拿出來100萬!”那個澳門仔插嘴說。他剛過了一次做私家偵探的癮,蠻以為逮到了天大的秘密,可以憑此向老闆南海貴邀功請賞。

“那些是我們公司的錢,不是我個人的,公還公私還私,你們也知道。”我說。

“沒錯,是海洋他們合夥的股份,我們也調查過的。”華姐幫我說話。

“好彩喺你公司的錢,如果是別人簽碼給你那就不合規矩了,照當年駒哥的脾氣,誰個敢這樣來爭客,大家開片都有份!”南海貴擺他二十年前的威風史,唬著臉半真半假地說。

“那贏了沒有?”他問。

“客人贏了一點。”我答。

“阿海,不如大家合作一起揾食啦!你在上面多找一些大客下來,大家合作簽碼也好,食他們的‘B仔’也好,這樣揾錢不是更快?”南海貴提議。

“是啊阿海,這樣賺錢好過你自己賭啦!”華姐也說。


所謂“食B仔”,是指洗碼人帶客人去賭廳買碼前,洗碼人跟賭廳老闆私下約定:賭客的輸贏中洗碼人占二至四成。這就相當於賭客是在部分與洗碼人對賭。賭廳為了區分這種業務,在達成約定後給賭客出的是另一種顏色的泥碼,例如普通的泥碼是紅色,那“食B仔”的泥碼就是黑色,這樣就可以用泥碼記錄好賭客的輸贏,防止洗碼人將普通泥碼和B仔泥碼混在一起。

這種對賭和“賭台底”不同,賭台底是將輸贏多倍放大,輸贏要由台底莊與賭客私下結算;而“B仔”只是賭桌檯面籌碼的四成,輸贏由洗碼人向賭廳即時結算便可。

“食B仔”是澳門洗碼經濟人較為普遍的行為,特別是有社團背景的洗碼仔和放高利貸的“貴利佬”,這些人就如賭場裡的禿鷲,如果看到賭客輸多贏少行為急躁或經常疲勞作戰,往往他們會私下用這種手段來贏賭客的錢,做了“B仔”之後,洗碼仔當然希望賭客輸得越多越好了。


對於我和霍斌這些人,也可以說對於國內大部分有點身家的中產階級來說,即使從事賭業,香港澳門的老派“黑社會”那一套並不能吸引我們合作。因為老派的“黑社會”崇尚暴力和恐嚇,眼光往往局限於自己帳戶裡的少數幾個賭客,因此他們考慮的是怎樣對付人,而不是對付市場。但對於新派的超哥類社團和像阿強集團這樣的職業洗碼人來說,無限廣闊的內地資源才是目標。如今是資訊時代,可以網聚天下財源,輕易結識到全中國的人脈,出門做生意不但不能以“黑社會”面孔為榮,反而要儘量掩蓋社團背景,形象斯文談吐文雅才能打開更大的高端市場。如果像20年前那樣,派十幾個穿著背心露出龍虎豹紋身剃青頭皮的蠱惑仔進內地收帳,除了被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一卡車逮走,還能有什麼用?

對以後怎樣在澳門發展我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但我也不會輕易說出拒絕的話令他們難堪,於是我說:“可以考慮呀!等我熬過這段時間大家一起商量商量,這陣子我實在是資金太緊。”

我從包裡拿出20萬港幣給華姐,南海貴吩咐一個馬仔去四季賭廳取回我的“碼架單”,是4月份那次大輸時我在四季賭廳簽的幾張欠款單,一直沒有取回來。

我和華姐坐在沙發上閒聊,手機上傳來一條短信令我急怒攻心,驚得幾乎跳了起來。

“客檯面21萬,下79萬。”

霍斌輸了!檯面只剩下21萬!已輸了79萬!


我腦袋嗡的一聲炸開,再也無心聽華姐他們說話,“我去趟洗手間。”我打個招呼匆匆走進四季一樓的洗手間,掏出手機撥打霍斌的號碼。

“霍斌,你搞什麼?怎麼只剩21萬了?”

“頭先連輸了兩口大注,佢老母!”霍斌在電話裡也是氣急敗壞。

“別打了!再打就死定了,馬上停止等我回來!”我焦躁地說。

“對唔住,你趕快回來吧!”他無奈地說。

我勉強壓抑住情緒,回到酒店大堂對華姐說:“不好意思華姐,那邊客人催我回去招呼一下,今晚不跟你們吃飯了。”

“好,別再賭了海洋,我們一直都看好你的。”華姐善意地勸說。

我揚手跟站在那邊跟幾個馬仔聊天的南海貴打了個招呼,急衝衝地趕回了金沙城賭廳


霍斌正坐在沙發上煩躁地抽煙,我一屁股坐下,壓低聲音質問他:“你真的是想死嗎?才一小時就輸掉了80萬!這輪再輸掉我們就麻煩大了!”

“你走之後牌路一直不好,連輸十幾萬之後,我剛才推了一口30萬,結果6輸7,第二口30萬又是8輸9,佢老母,看到兩張4還以為贏定了,誰知莊家是2和7!真是黑到鬼一樣!”

“老兄啊老兄,我走的時候是贏22萬,本來102萬的本錢要再贏100萬也不難!只要贏回來,最多過兩天我們再過來重新打一次,還可以找小肥仔簽碼。現在如果輸掉了,你還能賣掉那棟樓去還債,我上哪兒弄錢來還這個100萬?”

“對不起,大佬,我剛才是衝動了,要不剛才那個20萬就不理了,當我自己輸掉了補償給你吧!”他無可奈何地說。

“唉!現在還談那個20萬有什麼用!我還了一點債也無濟於事,現在我們倆都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一定要贏!第一輪輸了不要緊,第二輪就堅決不能冒險!你怎麼不懂這個道理!”我痛心疾首地說。

“不瞞你說,輸了十幾萬後,我就是覺得太對不起大佬你,才想趁你回來之前把檯面籌碼贏回來,唉……”他有氣無力地靠在沙發上,口中長吐出一道雜亂的煙霧。

他這種想法我完全理解,因為個個賭徒都是這樣,我也是不願意對不起老婆小萱和光明揚帆他們才導致今天越輸越多的局面!只是霍斌啊,我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蚱蜢,剩下機會真的不多了,你為什麼不懂得珍惜!

“算了,說這些也沒用!現在只能靠這些慢慢打了,實在不行就住多一天,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把自己救活!”我猛吸了一口煙,心煩意亂地說。


但是我沒什麼信心。我現在已經被賭場從心理上擊潰,以前數次用20萬元贏200萬元的銳氣再也沒有了。那次“補天計畫”熬了三天三夜贏回後卻使雨辰喪命的慘痛結局,就像一根難以拔出的刺紮在心臟裡,每觸動一下就痛徹心扉,使我對魔鬼產生了畏懼。要贏它只能在兵力充足的情況下打一槍就跑,不可戀戰,因它有很多卑鄙的手段,長時間賭的話我們更是鬥不過它。

還剩21萬籌碼,我們重新選了一張3000起注的台坐下。這個廳裡的男女公關們個個都認得我,我不能出面作為主打,還是在一旁出主意。但霍斌已經輸到六神無主,連牌都不敢開,所以只能交給他來投注,但由我來看牌。

打了一局,勉強贏回25萬,檯面略有改觀,有46萬籌碼了。


但這一局幾乎把體內元氣和心力全部耗盡,每一把開牌我都像周星馳一樣使出了特異功能,意念力在腦袋裡繃成了一根拉緊的弦。就如在街霸遊戲裡,雖一掌擊倒了對手,但自身氣血已是全空。休息了幾分鐘,我再也無力控制自己的急躁情緒,無法讓能量在我體內維持平衡,先贏後輸、被跟蹤、南海貴、霍斌,這一天過得實在是太亂!太煩躁!

新的一局開始,飛了十幾口,我數好24萬的籌碼通過霍斌的手押了上去。我的想法是:爭取時間,如果這口24萬輸了就權當上局只贏了1萬,如果贏了就有機會迅速打回100萬返回軌道。


前人有句俚語:“財不入急門。”幾百年前總結這句話的人十有八九也是一個賭鬼,因為幾百年後的今天,又被他的烏鴉嘴不幸而言中。我們用一小時贏回來的24萬元,只用10秒鐘就輸了!

兵敗如山倒,每個人都知道我們遲早會把手頭的籌碼輸完,派牌的荷官知道,觀戰的公關們知道,接收手機短信的光明大鵬知道,我和霍斌心裡也知道。只是明知道要輸卻不能收手,這真是賭徒最大的悲哀。你說我們能不賭嗎?如果把剩餘的22萬元還回帳房又能怎麼樣?煩惱能消除多少?我們繼續把籌碼一疊一疊的推上賭桌,無非是寄希望於老天施捨一點,憐憫一下,看在我們輸了一整天的分上!

到了這一步,賭,已經完全沒有樂趣可言。霍斌心裡自然是窩囊加絕望,我雖然也埋怨他的崩潰,但我知道事情不能完全怪在他身上。如果沒有我的被跟蹤和出門還債,也許也不會導致此刻的慘敗,種下了因,就難免結出各樣的果。到底是他拖累了我,還是我拖累了他,只有冥冥中那位先生才知道!

晚上8點左右,檯面籌碼清空。

我的心反而平靜了。霍斌還在不甘心地盯著螢幕研究上一局的牌路,我拍拍他的肩膀,說:“走吧,回酒店。”


兩個失魂落魄的人坐上的士,的士司機是一個幹乾瘦瘦留著小鬍鬚的澳門屌絲,看起來也像一個資深的賭鬼。他的話很多,車門一關就自言自語說個不停。

“老細,頭先不夠運啊?唔怕啦,休息一陣運氣自然來啦,賭錢就是這樣。”

我們沒心思和他搭腔,他又從脖子後面伸手遞過兩張名片,說:“不如揾條靚女陪陪你們啦!過來澳門就是要尋開心嘛,開心之後自然人財兩旺啦!”

我掃了一眼名片,上面印著“24小時租車接送”,“

酒店服務:西洋妹、俄羅斯妹、日韓妹、內地美女隨CALL隨到,15分鐘上門”,“品質保證,服務一流,66XXXXX發仔”。

我看這位老屌絲年齡估計也有四十五六歲,還自稱“發仔”,難道這張名片是他二十年前印的?

“俄羅斯妹多少錢?”我苦中作樂地問。

“1500就有啦!2000、3000那些更是頂級服務,舞蹈演員,絕對冇得彈!”看我們有回應,他更是來勁,唾液紛飛得仿佛自己也在回味無窮之中。

車子到了金沙酒店門口,我和霍斌下了車,老屌絲還伸個腦袋出來喊:“老細,需要就隨時Call我啦,我叫發仔!”


回到房間,我們才想起午餐和晚餐都還沒吃,霍斌問:“要不要下去三樓吃晚飯?”

“別下了,我現在不想再看到百家樂賭台,打電話訂兩個套餐上來吧。”我說。

吃過晚飯,我們身體恢復了力氣,精神也好了許多。霍斌在廳裡給他老婆打電話,我不忍心看著他編織謊話,於是我也躺在床上給小萱打了個電話。

“老公,你晚上能回來嗎?”小萱語氣不滿地問。

我看看時間,晚上9點,最晚的一班船已經走了,於是我說:“今晚趕不回了,明天一大早我能回到深圳。”

“怎麼樣?客人是輸還是贏?”可憐的老婆不知道那“客人”就是我。

“輸了,不過我們賺了幾萬塊碼糧。”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心虛弱地抽搐了一下。我走的越來越遠了,不但把握不住自己的命運,也逐漸把小萱置於了危險當中,天!這種日子何時才是個頭!


我們已經從金沙城回來一個多小時了,光明大鵬他們沒有來電話過問,連短信都沒有來一條。這不符合常理,因為這是我們第一次簽100萬的大額碼出去,他們不可能漠不關心。

情況越來越不妙,我知道。

霍斌也通完了電話,正心不在焉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用遙控器把電視關了,說:“別看了,好好商量一下對策吧!”

“還有什麼好辦法?能回去金沙城簽碼嗎?”他困惑道。

“不可能了,我那些同學不會同意的。何況就算再簽100萬出來,你覺得能贏嗎?”我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今天的運氣差到了極點,我們是283萬的本,好像10萬以上的大注只中過一兩次。”

我說:“對!大注基本全輸,但下午第二輪贏錢的時候,如果我們用一萬兩萬的小注慢慢打,還是有機會贏回100萬,那個時候心態還是沒問題的,只要能反敗為勝,過幾天再來就很好打。”

“都怪我。”他沮喪地說。

“我也不怪你,現在出各種狀況都是有原因的,是我們惹的麻煩太多了,身不由己。現在你怎麼考慮,賣樓還債嗎?”


“回去只能把那棟樓賣了,反正現在也沒資金繼續建,轉手出去先把小肥仔的債給還了。大佬你怎麼辦?”他問。

“我只能想辦法找別的朋友借點錢,先把這次的窟窿補上。這樣賭下去不是辦法,昨晚還贏了83萬,今天變成倒輸180萬,每次一贏錢就有各種各樣的狀況發生,真恨死自己了!”我說。

“那你準備不賭了?”他問。

“一定得賭下去!”我說,“但是要講方法,要有一套新的策略。現在我是沒有退路了,你輸了一千萬,我算上今天也輸了一千萬,就算收手的話公司也被我毀了;而且我的家族實力沒你強,你老婆還有不比你差的財力,又有自己的公司。我就得完全靠我自己,辛苦十幾年的賺來的錢不能這麼白白丟掉!”

“你集資那邊的事情有希望嗎?”我接著問他。

“催了他們幾次,但心裡一直沒底。而且我擔心這次回去賣樓,會被老婆發現我的財務狀況。如果她知道了,那什麼計畫都泡湯了。”他說。

“你本來就是做房產投資,一個盤子在手上出出進進很正常,一定要瞞住你老婆!現在只有你那邊集資成功,我這邊再說服股東調配一些流動資金出來,這樣把兩方的資金流水混在一起,我們才能兩頭交代得過去,懂嗎?資金流越大,財務漏洞就越不明顯,我們才能爭取到時間慢慢贏回來!”我說。

“你意思是說十個鍋八個蓋來操作?”他問。

“必須這樣,鍋要越多越好,蓋也越多越好,我們把資金合起來用就能做到。而且我們要迅速把賭廳這塊的業務做大,只要賭廳開始贏利,就能減輕我們的壓力,不用每次都冒這麼高的風險!這次第一天贏了83萬,不走的後果你也看到了。這種壓力我們根本扛不住!”

他認真思索了一下,說:“你說得很有道理,只要能贏回一半我都願意戒賭,像小肥仔那樣經營洗碼我們要翻身應該不難。就怕回去很難瞞住我老婆,中山那個地方集資圈子很小,都是熟人熟面,如果被她知道了肯定不會讓我做。”

我對霍斌說:“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都是一樣的,要繼續隱瞞,又要重新籌資。如果做不成,事情穿幫後雖然不至於去要飯,但我們的事業就完了。以後有誰會相信一個賭徒?沒有三年五年是不要指望翻身了。”

霍斌點點頭說:“我明天回去約那兩個銀行朋友出來談談,看他們進展怎樣。如果能籌到資開始洗碼,以後每個月自己贏幾十萬就夠了,至少要先保證銀行的按揭。現在賬上一分錢沒有,如果一斷供就是大麻煩。”

我長吐了一口煙霧,說:“如果這次栽了,肯定是我們這輩子栽得最慘的一次。但我總覺得還有希望,一個人被逼到絕境,必然有更大的潛力爆發出來,就像一根彈簧,壓得越緊彈得越高,只要能邁過這個坎,我們又能上升到一個新的層面。”


這個邏輯把很多賭徒引向了不歸路。在輸掉大半身家的時候,不願意放手、懼怕曝光、過於恐慌後果、重壓下的逆反,這些綜合因素會使賭徒擺出殊死頑抗的姿態。其實相對於最後的傾家蕩產而言,此時收手還算是一個“軟著陸”,從宏觀角度來看簡直值得慶賀一番。以我自己的經歷來對照,我甚至可以做出如下評語:輸到一半身家的賭徒如果能夠收手,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強者,他的生存智慧和性格柔韌度遠勝常人,如果他重新投入事業,一定能取得極大的成就。

自救的各種方案都談罷,無非還是得圍繞“賭”翻身。中華煙抽了兩包,茶壺換了幾次水,我們百無聊賴地打開電視機。蓮花台正在放映一部好萊塢經典黑幫片《好傢伙》,這部電影很寫實,冷酷刻畫江湖人性的險惡,對心態有點窮途末路的人來說正對胃口,一下就吸引住我們的眼球。

片子很長,足足有三個小時,劇情基本和賭無關,卻似乎比其他賭片更深刻地描繪出“賭”的心態。也許人生就是一場賭局?我不知道別人怎麼看待,至少我和霍斌已經把它擺上賭桌了。


我從浴室洗完澡出來,霍斌擺弄著的士司機的卡片說:“心裡煩透了,要不要叫兩個俄羅斯妹上來發洩一下?”

“你試過俄羅斯妹嗎?”我問。

“沒有,聽說身材都很火爆,”他又說,“以毒攻毒嘛,釋放一點壓力也好。”

“算了,這種事做完你會更後悔。”我說。

以毒攻毒,用一種空虛去覆蓋另一種空虛,前提是第二種毒藥要具備一定的藥性,第二種空虛要大到足夠包容你的身心。我知道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小陳。

這個夜裡,我想小陳。

而我每想起小陳的時候又會同時想起小萱,這讓我的心在空虛中被撕成碎片,散落入一個黑黝黝的深谷。

我想小萱時花團錦簇,世界安定平和,我和她拖兒遛狗,終日陽光曛暖相濡以沫到九十歲。我不能再讓她受一點傷害,我知道我只想給她那樣的生活。

我想小陳時總是和她摟抱著在冰川中瑟瑟發抖,我拉著她在黑暗的山谷中前行,我們要尋找出路,她是我要極力保護但又甘心一同赴死的夥伴,我們在死亡之地摟抱、親吻、做愛,她是我靈魂的另外一部分。


二十一


第七號



第五位天使吹號,我就看見一個星從天落到地上。有無底坑的鑰匙賜給他。他開了無底坑,便有煙從坑裡往上冒,好像大火爐的煙。日頭和天空,都因這煙昏暗了。有蝗蟲從煙中出來飛到地上。有能力賜給他們,好像地上蠍子的能力一樣。

並且吩咐他們說,不可傷害地上的草,和各樣青物,並一切樹木,惟獨要傷害額上沒有神印記的人。

但不許蝗蟲害死他們,只叫他們受痛苦五個月。這痛苦就像蠍子螫人的痛苦一樣。

——《聖經·啟示錄:9》


上午11點,我從澳門回到了蛇口。

路上,季軍打電話來說,光明昨晚半夜在電話裡和他聊了很久。

“都聊了些什麼?”我問他。

“等你回來辦公室再慢慢說吧。”季軍說。

回到公司,季軍先慢條斯理地泡了一輪功夫茶,又掏出香煙給我抽了半根,才謹慎地問:“你最近是不是又輸了很多錢?”

真相必須要攤開了。我們這幾個同學之間實在是太知根知底,因為我們一起相處了近三十年,從小學開始就認識,應該說某些方面我們對彼此的瞭解要甚于自己的老婆。光明昨晚和季軍聊了什麼也不必再問了,現在要知道的只是大家的意願是怎樣。

“對,輸了很多,出問題了。你有什麼想法?”我問季軍。

“你先打電話跟光明聊會兒吧,我說了你一回來就會給他電話。”季軍說。


我於是拿上一包煙,坐電梯下到大廈的三樓,這裡有一個空中平臺,不會讓人聊電話時覺得壓抑。我接通了光明的手機。

“光明,我剛回到公司,你找我?”

他“哦”了一聲說等一下,估計也去尋找一個僻靜的角落。

“是這樣,海洋,昨晚我們幾個溝通了一下,大家有個決定不得不跟你提一下。”

“沒事,你說吧。”我平靜地說,這一天遲早會來,我早有心理準備。

“我們想退股了。我自己這邊公司的資金很緊,現在已經周轉不開;揚帆那裡也想換一套新房子。開賭廳的風險太大,我們駕馭不了,其實入股賭廳之後,我們幾個幾乎天天都在擔心。所以昨晚和揚帆大鵬又商量了一遍,覺得這個遊戲我們確實玩不起。”他說。

“你是指退賭廳的股,還是退公司的股?”我問。

“我們想都退了。”他直截了當地說。

“好吧,我同意。你想什麼時候過來深圳辦手續?”我情緒還是很平靜,事情這樣攤開談,反而讓我心裡卸下了一塊重石,既然退了股,我的行動自由了,以後就沒什麼對不起大家了。


“海洋,其實我們也想幫你,”他解釋道,“昨天你打電話來要給霍斌簽100萬的碼,我們幾個也分析過,猜到這個100萬是你自己在賭,因為這不是你做生意的手法。不過我們還是簽給你了,其實就是希望你贏!我們也猜到,你既然要從公司的帳戶簽碼,肯定最近在外面又輸了不少錢,具體多少我們不敢去想,但估計至少是幾百萬。昨天晚上,收到你輸光的短信,我們心裡都很難受,這樣幫你其實是害了你。而且我們幾個確實是輸不起了,不能再陪你玩下去。”

“沒關係的,是我對不起你們,”我說,“我先準備一份退股協議吧,資金會儘快從公司騰出來。”

“我們退股後,公司那邊的生意你能頂得住嗎?”他問。

“我會另外想辦法,不用為我擔心,”我又說,“但不要告訴小萱退股的事。”

“嗯,希望你能找到好辦法,資金你分步退還就行,不能讓生意斷了。”他說。


我回到辦公室,季軍正獨坐在茶几旁喝鐵觀音。我把香煙往茶几上一扔,問季軍:“光明他們三個退股,你怎麼打算?”

“我不退,”季軍堅決地說,“一起扛過去吧。”

“你可是要想好了,現在我這裡的漏洞很大。”我警告他。

“昨晚已經想過了。而且你有大洞要補,我也有小洞要補。”他指的是自己的信用卡數和六合彩的欠債,季軍這幾年迷上了打麻將,每週都在外面打上幾場,輸多贏少。他那群麻友中又有幾個潮州佬和師奶喜歡買地下六合彩,於是也慢慢帶上了他投注。有次季軍買特碼中了7萬元,回辦公室還一個勁說自己有賭命,從此就越賣越大。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輸了多少錢,只知他除了信用卡二十幾萬元刷爆外,還欠六合彩地下莊家十幾萬元。


債務壓力是他不想退股的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還是基於對我的信任,他願意繼續和我並肩作戰。我和季軍從2000年開始就一起做生意,當時我剛經歷過第一次破產,1998年開了一家網路公司虧了200多萬元,於2000年正式結業,又赤手空拳和季軍一起做貿易。我記得最早我們花了6000元買了一輛最老款的東風標緻307跑業務,那輛車爬坡不夠力,去葵湧的山路上提不起速差點倒退下山;而且水箱經常蒸幹,車尾箱要備好幾桶水,每天至少要在半路加水兩次。就這樣我們一步步走了過來,從十幾萬元的小生意到上億的大訂單,從車運到船運,季軍一直與我親歷了多次艱難,所以面對難關他仍是有信心一起邁過去。

季軍在公司的股份很低,但他家裡有350萬元的借款放在公司裡,公司月付兩分息。因此季軍不退股在資金上會給我減輕很多壓力。


“今天把事情攤開,我反而如釋重負了,”我鬆了一口氣,對季軍說,“這兩天和財務一起整理出賬務明細,算一算他們的股份該怎麼退,看哪裡能收錢,先退幾百萬回去,免得他們老追。公司從今天開始必須要調整思路了,我們倆現在不是考慮怎樣翻身的問題,是要先保證生存。就像下圍棋,要做眼求活。”

“光明他們的股份什麼時候退?”季軍問。

“下午先算一遍看數字是多少,下周先退400萬吧,等錢準備好就通知他們過來簽字。你看看珠海徐總那邊的帳對清楚沒有,我先讓他打點錢過來。”我說。

“那斯里蘭卡那邊月底要繼續供貨的錢不夠怎麼辦?”他又問。

“明天開始要繼續籌資,看看哪幾個親戚朋友手上有閒錢的,光明他們退股至少要抽走800多萬,我們得想辦法融這麼多來頂上。如果借不到,就要全面壓縮業務,只保留一個出口和一個賭廳。”我說。


下午,財務的明細帳算了出來,大約要退還光明揚帆大鵬三人870萬元,其中一部分是他們在公司的股份折現,一部分是他們在公司的集資款和擔保借款。

我也在大本的日誌簿上用筆劃了一個下午,一直在思索我的“做眼求活”方案,撕掉了幾張紙後,腦子裡大致有了一個思路。

局面很不樂觀,由於我已經輸掉了1000萬港幣,相當於800萬人民幣,光明他們退股後,公司的資金等於一下減少了1600多萬元,接近我們帳面資金的一半。即使我們能重新融到資金把退股的資金補上,要維持原來的業務局面也很難。最讓我後悔的就是沒有早點下手買寫字樓,由於公司沒有固定資產,門面又小,今年連續和兩家銀行談貸款都被拒絕。願意給公司借款的只有幾家小額貸款公司,憑公司龐大的帳面流水和納稅帳單,它們每家可借出50萬—100萬的高息貸款,月息約2.5%,其實按每月還本付息,實際上複利率達到月息4.5%,這是吸血鬼的條件,所以並不可行。假設繼續向親友們借款成功的話,按當前兩分息的成本來算,僅靠公司的出口業務仍不足以支撐,只能保本甚至倒貼。


如果把大部分借款都清退,縮減公司的業務規模,出口的專案找另一家公司來合作供貨,這當然是可行的,我們仍有幾百萬元的自有資金,生意做下去一年下來仍有幾十萬元至一百萬元的贏利。只不過我們的生活水準就倒退了幾年,而且夢想完全破滅,又得一步一個腳印走回以前的老路。

我想很少人會甘心這麼做,因為我們還有反擊的機會。

把重心轉移到澳門去,只要維持住公司目前的生意,我估計至多半年時間,澳門賭廳的業務就能打開局面。屆時依靠澳門的持續盈利,我們又能把國內的生意做得更大。能做到用賭廳的盈利養大國內的業務,我們就成功複製了阿強集團的模式。

這個時候不能再想著迅速翻身,已輸掉的1000萬元可以做個整年計畫來彌補,因為只要賭廳業務上軌道後,有自己賭和經營賭兩條管道幫我補漏。光明他們退股後我重獲行動自由,只要能按月支付親戚朋友們的借款利息,去澳門賭錢就不必再躲躲藏藏。


二十二



方案已定,我和季軍關起門來商量。

“下圍棋要做兩個眼才能存活,我們現在也要做兩個眼,一個是斯里蘭卡,一個是澳門。其餘的業務都不重要,可以全部砍掉,以後送工地的業務都不做了;代理的業務可以包給別人做,讓他們自己帶資用我們公司的帳戶來操作,按章納稅再交點管理費就行。”我說。

“那澳門的計畫具體怎麼搞?”季軍問。

“賭廳經營思路還是和上次開會時一樣,”我回答,但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於是問,“你有什麼好提議?”

“你自己賭的打算是怎樣?”他抽了一口煙,抬頭笑嘻嘻地問。

“老實說,我不得不賭下去,但我首先考慮的是先把公司穩住。”我說。

“一起賭吧!以後賭錢一起商量,每次輸贏我占10%的股份。我也要靠這個計畫把錢贏回來,要不過年沒辦法跟老婆交代。”他說。

聽到季軍這句話讓我很高興。不是因為拖了他下水,而是我身邊終於又多了一個親密的戰友,我早就厭倦了一個人戰鬥的滋味。


我仔細思考了一下,說:“好!死活都是兄弟一場了!以後,我們把賭也作為公司的一項業務。先抽出100萬資金作為我們自己賭的本錢,以後每一場的輸贏你占10%,自己賭這一塊的碼糧就作為公司的費用開支,在當月贏錢的基礎上,每月用碼糧支付完工資和全部管理費用後,剩餘部分我們倆對半分。”

“100萬本每月洗碼能有多少?”他問。

“假設不輸不贏的情況下,按我現在的資料,每月保守估計洗碼1億以上,有100多萬碼糧。”

他對這個數字深為滿意。何況這僅僅是我們自己賭的部分,簽碼和經營那邊還能帶來更大的盈利。毋容置疑,經營賭,澳門就是一個吐金塊的機器。

只是賭博的人要做到“不輸不贏”來賺取碼糧,這是一個悖論,討論一萬次也毫無意義


“我們自己賭的目標當然還是要贏錢。如果說澳門是一個‘眼’,那我們自己賭就相當於‘打劫’,只要劫打好了,‘眼’就存活得更快。要馬上給你辦一張商務證,以後去澳門你陪我一起去。”我說。

“我不能辦,我父母和老婆知道我常去澳門會不同意,”他說,“我還是用通行證和護照偶爾陪你過去,你幫公司的小武辦吧,以後我沒證件的話就他陪你去。”

“也好,小武人也靈活可靠,將來賭廳業務起來,他做一個洗碼仔也比較合適。不過小武不是深圳戶口,要幫他申請商務指標得等六個月,這段時間還是要你們輪流去,”我說,“在賭這塊我們必須有分工,我主打,你監管。我發現控制好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以後每次制定好計畫,就由你和小武來監督計畫的執行,如果小武陪我去澳門,就要定時發短信給你彙報狀況。”

“以後一定要有鐵的計畫、鐵的紀律,不管是贏是輸,到了約定就必須得走。”他說。

我點點頭,強調說:“這個一定會做到,讓你們做監督就是這個目的。但是,你和小武一定不能賭,當局者是不可能做到監督的。”

和季軍討論完後,我打了個電話給珠海的徐總,讓他下周儘快支付400萬元的貨款,他很爽快地同意了。

這天處理完工作,我心裡石頭落地,長出了一口氣。


照理說,公司拆夥,又減少了870萬元資金,我應當感到壓力更大才對。但是我一點沮喪感都沒有,反而覺得釋放。這幾個月來,隱瞞和欺騙把我折磨得痛苦不堪,我認為連續輸錢最大的因素就來自它。現在攤牌之後,光明揚帆他們能全身而退,又有季軍的鼎力支援,我可以做到輕裝上陣,把賭博堂堂正正地放在檯面,開會分析,記入公司帳本;如果霍斌那邊有好消息的話,我感覺甚至是一個全新發展的機會。

眉頭舒展,煩惱也消失了,我打個電話給小萱:“老婆,晚上去哪裡玩好?”

小萱有點詫異,說:“你幹嗎今天這麼開心?”

“沒啥啊,好久沒去看電影了,今晚去海岸城看看保利劇院在放映啥吧?”我笑嘻嘻地說。

“好啊!那我們先去吃個精品川菜,我最近好想吃麻辣!”她也開心地說。

“好,我現在去威尼斯游泳,你出地鐵後上威尼斯找我吧!”


一個人成為賭徒以後,他就會永遠保持年輕的心態,確切地說,他就能恢復到幼兒時期的心態。因為他的心情總是時晴時暗,輸錢時耷拉著像條死狗,贏錢或籌到錢後又雀躍不已。當然也有特例,有的人也許會永遠無動於衷,不過只是外表而已,他的城府內仍是在翻江倒海。

我把車開入威尼斯酒店的地下車庫,一輛白色的寶馬525緊隨我後面,並且停在我旁邊的車位。

                              

下來的是一個高挑優雅的美女,身高有165釐米以上,看起來三十四五歲,一身熟女職業裝很得體,雖然我不認識衣服的牌子,但看面料應當價格不菲。


我們一同進電梯,但我不好意思正眼看她,眼睛盯著電梯按鈕,其實我用餘光把她“閱讀”了一遍。看樣子應該是自雇的女老闆或留學回來的企業高管,氣質非常好,外語一定不錯。


她也在閱讀我,因為我今天有點神采,吸引了她的注目。不過她膽子比我大,兩人視線對碰的時候,她先開口跟我搭腔了。


“去健身嗎?”她友好地問。

“嗯,主要去游泳,每週都來。你呢?”我問她。

“我去旁邊的美麗田園做SPA,”她說,“一直沒去過游泳池,裡面水怎麼樣?”

“不錯啊,據說是飲用水標準,可以一試。”我說。

“有次卡賣嗎?有時間我去試試。”她問。

“有的,你一會兒過來前臺問問。”我說,這樣對答有點傻愣愣的,我想展開話題,但時間不夠。

電梯門打開,她沖我微笑了一下轉身走進了SPA的會所。曖昧的空氣一下子消失了,我有點悵惘若失地走進健身房,一摸包裡,好傻!我包裡還有兩張免費的試用劵,剛才竟然沒想起來送給她!

                              

遊完泳之後回到地下車庫取車,看到她的寶馬車仍停在位置上,人應當還在SPA裡。不過小萱已經出了地鐵正在路邊等我,所以只能遺憾地點火啟動,錯過了結識一位“女神”的大好機會。

不管怎麼說,我難得迎來了好心情,天開闊了。



二十三


讓時間慢下來



人在日光之下勞碌累心,在他一切的勞碌上得著甚麼呢?


因為他日日憂慮,他的勞苦成為愁煩,連夜間心也不安。這也是虛空。

——《聖經·傳道書2:22》


在華僑城威尼斯酒店游泳,接小萱下班,去海岸城吃飯看電影。

生活與所有人無異,日復一日。

再沒有遇到過那位女神。雖然每次在酒店車庫停好車,我都要搜尋一下周圍幾輛寶馬車的車牌號碼。

這種心情有點期盼,有點興奮,有點像初中時候偷偷望一眼班裡最漂亮女生後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也很美好,生活很美好。

現在,讓我們靜下來,讓時間慢下來。

靜,是一種生長,植物般的生長。你幼時有沒有試過在一棵上百年的老榕樹下避暑?如果頭枕在樹根上,風吹樹葉時望著葉縫中點點透出來的斑駁陽光,你的心真的會靜得只聞知了聲。樹葉有沙沙聲,嘩嘩聲,這只能讓周圍更安靜,直到你不知不覺在樹底下打了一個盹,醒來,你尚不知這棵老樹在睡夢中曾怎樣庇護過你,它也曾怎樣庇護了其他人,數百年來。


慢,是一種修養,滴水般的境界。在這本書裡,我說的“慢”只對賭徒說,或者避開這個有點不舒服的字眼,是讓正陷入賭局中的你能清靜下來。

滴水屋簷,真是兒時美好的回憶!下雨天,懶洋洋地趴在床上,聽著雨水一滴一滴的從瓦片屋簷掉落在弄堂的水窪處。那個水窪很淺,本來是一塊平整的青石板,全是憑著下雨天日復一日的雨水滴出來的。雨越來越小,那滴水聲就越來越慢,從“滴滴滴滴”到“滴、滴、滴、滴”再到“滴——滴”。等雨停止了,推開窗戶,清新的草木空氣馬上灌進屋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們忙起來了,忘了安靜的感受,忘了慢悠悠的日子。

古人在江邊送友,約好日子後,家中書童或老僕幫忙挑著一籠水酒小菜,清晨一大早就在渡口邊上煮酒待友。怎奈通訊不及時路途也不方便,要遠行的那位往往比送人的要晚到,有時要一等幾個時辰,相當於等大半天。杜康酒煮了又煮,精緻小菜熱了又熱,真的好慢!不過趕路的人心急,等人那位卻是悠悠。我為什麼判定等人那位悠悠?因為中國唐宋元大部分的好詩,都是等人那位寫出來的,不是趕路那位寫的。

所以說,慢,是一種境界。


“閑看數招爛樵柯,澗草山花一剎那。五百年來棋一局,仙家歲月也無多。”

慢,是一局圍棋的仙局,也許會選在泰山之頂,因為那裡最靜,慢與靜常不可分。擺上石板石凳,每落一子都心無旁騖,純淨透明,與你對弈的原來是一只得道的老猴,一局未完,它不見蹤影。等你收拾柴火下山,才發覺連斧頭木柄都早已朽壞,原來人間已經過了百年。這一局棋,慢到極致,是一種徹底的靜。

似乎和賭開始有了點關係,是要講關於賭的什麼?別著急。

再慢一點。

��或老僕幫忙挑著一籠水酒小菜,清晨一大早就在渡口邊上煮酒待友。怎奈通訊不及時路途也不方便,要遠行的那位往往比送人的要晚到,有時要一等幾個時辰,相當於等大半天。杜康酒煮了又煮,精緻小菜熱了又熱,真的好慢!不過趕路的人心急,等人那位卻是悠悠。我為什麼判定等人那位悠悠?因為中國唐宋元大部分的好詩,都是等人那位寫出來的,不是趕路那位寫的。所以說,慢,是一種境界。



講我少年時期的一段豔遇。

我大三的時候,20歲,還沒有談過戀愛,那年暑假,我一個人坐火車去西雙版納旅遊,是驢友。

在西雙版納景洪市的一家旅行社,我交了一點錢,問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導遊“美眉”

:“我想在一個傣族人家住幾天,能不能幫我安排?”

美眉說:“沒問題,你跟我們旅行社的車去傣族山寨,我把你留在那裡住三天,傣族人很好客的。”

於是我跟著旅行社的車到了猛海縣的一個傣族山寨,導遊把我安排在一個傣族三姐妹的家裡。

幸福吧?傣族三姐妹都是15歲至20歲,最大的姐姐和我同齡,都還沒結婚,和父母一起住。

當地人住的是竹樓,地下那層用竹子架空,等於我們是住在二樓,房間是用一塊塊的木板隔開,並沒有隔到屋頂,所以其實是相通的,站在床上可以伸頭和隔壁聊天,說起來我的豔福真是不淺。

每天晚上很早就睡覺,9點不到,我和三姐妹嘻嘻哈哈地躺在床上聊天,她們鼓動我半夜下去“捅竹樓”,這是傣族男子求愛的習俗,如果青年男子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就半夜去她家樓底下用竹子捅那姑娘的床,如果姑娘也有意,就會下樓去跟他幽會


我說:“你們三姐妹,我該捅誰好呢?”

她們笑成一團,嘰嘰喳喳地說:“隨便你啦,捅到誰我們都會下去的。”

我心癢了一個晚上,還是不敢付諸行動,少年人太過靦腆,錯過了提早幾年“失身”的機會。第二天淩晨4點,我就和三姐妹一起去橡膠園割膠,太晚起床的話膠汁容易凝固。我學她們在橡膠樹上劃出螺旋狀的淺溝,收集乳白的膠汁,然後一路唱著傣族山歌回家。

半路上衣服褲子全被露水打濕,回到三姐妹家中後,大姐拿出她的一條筒裙給我穿,說傣族男人都這身打扮。

我當時不知道她們是故意捉弄我,穿著她花花綠綠的裙子在寨子裡晃了半天,個個看到都掩嘴而笑。

不過跟我發生曖昧故事的,卻不是她們三姐妹,是隔壁18歲的傣族小導遊,玉蠟。

第二天下午,我跟著一個旅行團去參觀深山裡的瀑布,玉蠟是導遊,在扶遊客趟過一個水流湍急的懸崖頂的時候,玉蠟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幸好我扶住了她。

可以算是英雄救美。

�起來我的豔福真是不淺。

每天晚上很早就睡覺,9點不到,我和三姐妹嘻嘻哈哈地躺在床上聊天,她們鼓動我半夜下去“捅竹樓”,這是傣族男子求愛的習俗,如果青年男子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就半夜去她家樓底下用竹子捅那姑娘的床,如果姑娘也有意,就會下樓去跟他幽會。



參觀完瀑布回來後,玉蠟無事做,我也無事做,於是我們兩個就一起沿著小山路瞎逛,走了挺遠。有個山寨裡的小夥子還時不時騎著自行車跟在後面,想弄清楚我們有沒有搞什麼名堂,看樣子他喜歡玉蠟。

走累了,我們坐在一棵茂密大樹下聊天,還時不時背靠背休息,玉蠟和大多數傣族人一樣,皮膚黝黑,嘴唇很厚,不過也挺好看,否則寨子裡不會選她做導遊。

玉蠟說,18歲已經算是寨子裡的老姑娘了,其實她很想嫁給漢族人,因為感覺漢族男人觀念平等。

回到寨子裡後,玉蠟讓我把行李拿到她家去,說他爸爸晚飯做山雞等野味,讓我去她家吃飯,晚上就在她家睡。


少年無猜是何等幸福啊!晚上,玉蠟把她的小房間讓給我睡,自己去了隔壁收拾一個房間。

我第一次在女孩子的床上睡覺,木板床小小的,只有一米寬,我枕著她的枕頭,呼吸著她留下的體味入睡,心裡漾過無數種綺念,最終還是不敢下去“捅竹樓”。

第二天一早,旅行社的車過來接我,我和玉蠟都有戀戀不捨。她父母不在家,於是我拉起玉蠟的手進入她的小房間,說:“玉蠟,我有點話想跟你說。”


進入房間,我也不知道該說些啥好,就突然用雙手抱著她。這是我第一次抱女孩子,方位和力氣都不對,把她兩隻手都箍住了,所以她不太舒服。

然後我想親她一下,玉蠟一下子把我推開,跳出兩米遠。

我自己羞得滿臉通紅,於是道歉說:“對不起,是我不對。”

玉蠟先是氣鼓鼓的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她也不生氣了,走近來從床上拿起一個小小的紅色編織袋說:“這個送給你。”

“這是什麼?”我問。

“這是我們傣族女孩子自己織的香袋。”她說。

我聞了聞,確實挺香,於是小心塞進包裡,走上旅行社的中巴,揮手跟玉蠟告別。

數日後乘火車回到廣州學校,玉蠟給我寄來了一封信,上面寫:“香袋是傣族女孩的定情之物。”

我給她回信,說:“那天在家裡想親你一下來著。”

她給我回信:“早知道就讓你親一下了。”


寫到這裡,我終於靜了,終於慢下來了。

生活多美好,不是嗎?

誰知道長大後,人生原來是一場賭博。

這句話從不賭錢的人口裡說出來,是一種別有意義的哲理名言;從賭徒嘴裡說出來,卻往往包含著後悔和無奈。

早知如此,有誰會願意把人生輸贏放在賭桌上,交由荷官決定?

即便是賭博,人生也應當用數十年慢慢去享受,不需要通過一年半載甚至十幾秒就去判定結果。

即便我已經窮極無路了,我也不願意這樣做。

只要時間慢下來,一切都還有機會,一切都可以重來。


你有沒有見過賭場裡的老賭徒,不願意浪費一點點賭博的時間,他們吃飯急匆匆,點餐的過程中還要下去押兩把注;一碗麵隨便扒幾口就趕回賭桌;或者直接點一份三文治,在賭桌上一邊下注一邊就餐。

還有很多人毫無耐性,因為臺上有新來的賭客扔了一疊鈔票向荷官買籌碼,在荷官清點鈔票的時候,座位上已有人心急地皺眉而去。

手機響時,很多人敷衍幾句,事情只談了一半就匆匆掛了電話。

賭,已到了身家性命的階段;心,卻到不了滴水屋簷的境界。

更不要說去打一場“閑看數招爛樵柯”的仙局。

我邀你一同回憶我的少年時光,是因為我們都經歷過。回憶美好的過去能暫時離開浮躁,讓自己的心得到真正的寧靜,讓身為賭客的你,時間能在你的周圍慢下來。

停頓下來,品味生活的美好,即便是我現在這樣比你更糟的處境。

就如我的故事往後發展,光明他們決意退股後,我反而閒適地和小萱在深圳度過了安靜的一周。

那一周,我的生活慢了下來,緊繃數月的神經鬆了下來,心靜了下來。

我腦袋裡又有了點智慧,萃取了一點力量。我發現,即使公司散了夥,資金少了一半,事情並沒有我預想得那麼可怕,我仍有反擊的機會,甚至大有勝算。

我和季軍一起擬定的“做眼求活”計畫,也讓我的時間慢了下來。

不破不立,天沒有塌,局勢正在向好的方面發展。


二十四


做眼



從“補天”到“做眼”,看起來戰術上是一個大退步,其實在戰略上是一個大進步。

補天,首先得有力量獨自把天扛起來,再用泥巴蘸點水一點一點地把窟窿補上,目的是使天空恢復完美。但是補的過程中,難免左邊補好了,右邊又出現一個大洞;或者剛離開一會兒,左邊的洞又新泥帶舊泥塌下變成一個更大的洞。

世界本來就不完美,追求完美很累,累垮之後才發現:世界變得更不完美。

做眼,則是生存第一。哪怕再局面難看,哪怕行為再遭人鄙視,只要棋局中能勉強做成兩個眼,我們就全盤復活了。甚至還可以伺機抽出兵力去攻打對手,想辦法擴大地盤。

對於我和季軍來說,做兩個眼,就是要有兩口甘泉,無論我們在未來一年中面臨的困難有多大,就算再輸下去,有這兩眼泉水就不會讓我們渴死。

所以我身上的壓力一下子就減輕了,畢竟我們人正當年,既然拋開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要生存,對我們來說一點也不難!



第一個泉眼是現成的,當然就是公司的出口業務。這口泉眼以前一直在養活我們,每年可以創造大概三百萬元的盈利,讓我們在商業社會站穩了腳。而且這塊業務是我們公司和個人在外的一面旗幟,親戚朋友的支持,社會地位,眾多的人脈資源都來自於此。

這塊業務,一直都需要2000萬元以上的流動資金來支撐。所以要保護好這口泉眼的方法很簡單,就是繼續融資,發動親戚朋友們籌資過來保持生意正常運轉。基於之前我們的良好信用,只要每月準時付息,他們也樂意這麼做。如果算細帳的話,再籌資1000萬元,我們一年得多支付240萬元的利息,幾乎會把這塊業務的利潤吃掉。但是無所謂,我們剛才已經分析過了:這口眼是用於確保存活,泉水要不停地舀出才能保持甘甜。站穩根據地後,我們會想辦法組織別的兵力去擴大地盤。

籌資的效果不夠理想,一周下來只籌到了600多萬元,未能補足光明他們即將抽走的資金。這些錢基本都是我出面向智深等幾位同學、我的家人、小萱的親戚借的;季軍也向他廣州的乾媽再借了50萬元。已經到賬的只有80萬元,是廣州的智深打過來的,其他親友的錢分別要一周或者月底才能騰出來。此刻籌資,我並沒有故意去害這些親人的意思,因為我仍有雄心,我認為花個一年半載把局面逆轉是可以做到的,屆時親友的錢可以連本帶利償還。不過籌款不足本就在我意料之中,因為我們是在做眼,不求完美,只要勉勉強強活下來就行了。要維持生意的正常運作對資金的需求是硬性的,因為供多少貨就需要多少錢。對於進貨資金不足的應對,我決定讓一小部分利出去,向幾家熟悉的供應商賒貨,延長付款賬期。這是貿易中常用的手法,跟我們合作多年的供應商也非常樂意這麼做。但如果我的計畫失敗了,又會把他們拖下水——這是後話。


第二個泉眼當然是澳門。這裡有一個概念區分的問題,季軍還為此混淆不清,因為我們在澳門是同時做兩件事:自己賭、經營賭。到底哪一個才能算“眼”?

當然是經營賭。所謂泉眼,就是你只要守護好它,用一圈柵欄或石塊圍住,它就能源源不斷地湧出清泉。這就需要你去建立一個成熟的商業模式,這個模式成型以後,每一個人都只是其中的一個運轉零件而已,包括我在內。所以,只有儘快建立好澳門賭廳的贏利模式,這個眼才算完成。

只有這個眼也完成之後,我們才能獲得生存的許可,那就可以每月抽出部分資金去放手一搏,把我們的損失慢慢贏回來!

每日從賭廳發來的帳目短信並不讓人高興。現在已是月中,8月份賭廳帳目仍是虧損,如果月底繼續虧的話,按股本填權的規定,下月初我就得補150萬港幣左右的資金進賭廳的股本裡,這包括我和霍斌輸掉的100萬元和賭廳的8月虧損額。

8月份的虧損仍是由我們五個股東共同負擔,但光明他們退股後,如果賭廳再這麼虧損下去,我就得提前安排好與霍斌的合作計畫。這樣即使我脫離了阿強集團這樣一個平臺,也不至於在澳門陷入單打獨鬥的局面。我得問問霍斌的錢籌得怎麼樣了。


我撥通他的電話:“怎麼樣?老兄,小肥仔的數還上了嗎?”

“唉,還沒有。這幾天拉了兩家過來看樓,還沒談攏。”他在電話唉聲歎氣,看樣子手頭沒錢,每日是座困愁城。

“價格差個十萬二十就別計較了,趕快出手,這個時候有錢運作我們才能活命。”我說。

“我都想啊!也不光是價格問題,村裡的小產權物業,一定要遇到合適的買家才願意接盤。最近形勢不明朗,很多人蓋的樓都想轉手,所以不好談。”他說。

“那怎麼辦?銀行那兩個朋友怎麼說?”我問。

“昨天才和他們吃飯,他們答應月底先湊到一千萬,先試幾個月看看。”他說。

“有把握嗎?”我追問一句。

“問題不大,幾百萬他們自己都有,搞銀行的人閒錢多。”他說。

“好呀!別說一千萬,就算有三百五百也要抓緊弄!我這裡股東已經拆夥了,你有錢來的話我們就直接合併在一起,要儘快開門營業。事情運轉起來我們就好辦了!”聽到他籌資有了日期我挺高興,獅子雖然病了,兩頭狼在一起也是有殺傷力的。

我得問問霍斌的錢籌得怎麼樣了。


週四,珠海徐總如約匯過來400萬元,於是我通知光明揚帆他們過來簽字。

大鵬也退了股,所以他交回了財務大權,把公司帳戶的幾個U盾都帶了回來。

雖然存在一點尷尬,不過事情攤開處理之後,大家又能坦然相對,並不至於翻臉,友情還是能保留的。

“先退400萬,剩餘的400多萬要等下月初賭廳結帳後再計算。大概下月也只能先退個大頭,尾款部分要等10月份退清,因為我們這裡資金實在太緊。”我說。

“沒事,9月份能退完大頭就行了,剩下的你們慢慢來,”光明說,揚帆和大鵬也點頭同意,光明又說,“不過,在9月份以前,賭廳的帳戶資金至少要保持600萬以上,這是給我們的一個資金安全保證。”

這個要求很合理,我一口答應。大鵬用網銀現場辦理了劃款轉帳後,我拿出幾份列印好的退股協議書,大家輪流在上面簽了字。

簽完字後,揚帆說:“海洋,我們也不勸你什麼了,你要穩著點,自己看著來。”

散夥了。我幾年前規劃的宏圖偉略宣告失敗,事業要以新的方式開始。


巧合的是,一直坐在電腦旁玩遊戲的季軍此時無意中播放出一首徐小鳳的《順流逆流》,飽含故事的渾厚女聲此時在辦公室響起:

不知道在那天邊可會有盡頭,

只知道逝去光陰不會再回頭。

每一串淚水伴每一個夢想,

不知不覺全溜走。


不經意在這圈中轉到這年頭,

只感到在這圈中經過順逆流。

每顆冷酷眼光

共每聲友善笑聲,

默然一一嘗透。


我當然知道我在逆流。我也後悔得狠,如果給我重新選擇一次,我不會選賭博這條路。雖然退股這天我還是有信心從原地翻身。

這幾個兄弟與我拆夥,不是因為懼怕風險,他們其實是願意陪著我冒險的,這個我很清楚。因為如果我們的項目是去南非採礦或者是去北非戰區開餐飲,他們也許仍會支持我去做。只要能齊心協力,不管一起發財還是血本無歸大家都敢去承受。連穩重敦厚的揚帆也說過:“人生是一場賭博。”何況他們在公司的股份只是一個投資而已,並非身家性命。

他們退股,是因為看到了賭博的醜陋。就在投資賭廳數月後,他們驚恐地看到了我身上逐漸暴露出的另外一面,是他們以前沒認識過的。那一面的生長很快,只要手上捏著籌碼,甚至只要腦子裡出現“賭”這個字,它就會獲得養分迅速裂變。我,逐漸變為了一個可怕的人。

我也清楚自己。每一個賭博之人都會遭致眾叛親離,這個常識幾乎從中學之後就不停地從書本和電視中受教。我不知徐小鳳有過怎樣的人生經歷,這首歌很傷感,但給了在困惑中人極大的鼓舞。逆水行舟,只要劃至平灘,我仍有機會靠岸。我不能永遠在賭桌上押上自己的命運,我需要安定的生活,因這個世界上仍有一個我最牽掛的人,那就是小萱。

全部人都知道了真相,只有小萱蒙在鼓裡。


二十五


※ 2012年8月20日


做眼計畫第一場,我和季軍準備出發。

收回公司的U盾後,公司賬上還有幾十萬元可以提現,加上我卡裡有籌資回來80萬現金,這次可動用的賭本接近200萬港幣。

不過我和季軍商議,只帶80萬港幣過去。

這就是做眼計畫一個大進步,鹹菜白粥亦可活命,說明我的心已經沒那麼急躁了。

我們商定的計畫是:


1.我主打,季軍只負責洗碼和管理籌碼,不碰牌;

2.季軍負責觀察監管我的情緒,判斷周圍環境;

3.吃飯定時,午睡、晚睡,作息時間全部由季軍安排;

4.贏錢不可突破本金的一倍,超出即刻收手離開澳門;贏利下降,無力上沖時也即刻離場;

5.分批兌現,每贏利20萬元就去錢莊匯一次款;

6.本金輸剩5萬元時即走,當日決不打第二場,離開澳門。


這個計畫是針對我自身的弱點制訂的,特別是分批匯錢和保留5萬元“壓袋錢”,這樣操作有特別的作用,能夠使我們保持心理上的優勢。

金沙城中心賭廳還有900萬元的資金,按照和光明他們的口頭協定,我和季軍可以去簽300萬元出來自己賭。但是我們暫時不願意去自己廳簽碼,因為9月份之前的賭廳股份仍包含光明他們三人在內,如果簽碼出來,碼糧要按占股比例分出去,所以我們寧願先在外面打。對於做眼計畫來說,特別是對季軍來說,多幾萬塊的碼糧收入太重要了,往來數次就可以把他的六合彩欠債平掉。

能這樣精打細算,十分可喜,我又有點恢復上官金虹的風采了。

還有更精明的調整,那就是匯率。

我們仍舊選擇在舊金沙的廣東會打,一來這裡確實是離深圳最近的地方,達成目標之後我們火速撤離可以拒絕賭城的引誘;二來我在電話裡已經和賭場對面的當鋪談好了,以後只轉帳,不刷卡。

刷卡的匯率損失太高,比如我用銀聯卡在當鋪的POS機刷卡,他們給出的匯率是8.23,但我在當鋪直接用網銀把人民幣轉帳至錢莊的卡號內,僅8.15他們就願意。而且我跟當鋪談好贏錢後匯回去的匯率是8.10,以後固定把匯率差價控制在0.05。假設多次下來走賬資金達到1000萬元的話,僅此操作匯率差價可以節省好幾萬元。對於把賭博已當成一項公司業務的我們,這種成本控制是必須要做的。


這是季軍第三次來澳門,第一次他是和老婆過來旅遊,第二次就是上回跟我們一起考察投資賭廳。

季軍雖然好賭,但卻能做到初入賭場而不手癢,讓身為老賭徒的我刮目相看。當然大部分人初入賭場時還是戒備心很強的,我第一次和小萱來澳門旅遊,在漁人碼頭巴比倫賭場贏了700元港幣後就果斷收手,根本不想讓賭場占我一點點便宜。

在蛇口碼頭上船之前,智深給我電話,說他明天過澳門,想去我們的賭廳看一看。

我和他約好第二天早上在澳門碰面。

這一天開局不太順利,我和季軍下午4點到了澳門,打到晚上8點的時候,輸了20萬元。

我尷尬地對季軍搖頭道:“不好意思,運氣還沒有來。”

季軍一直在一旁抽煙,他寬厚地笑笑說:“我覺得打法沒啥問題,慢慢來,今晚肯定能贏。”

於是按照計畫先吃飯,保持生物鐘正常運轉,這是季軍來之前一再強調的。他平時喜歡泡茶和研究養生之道,他爺爺還是加拿大的一位中醫名家。與霍斌相比,季軍的這種監管效果當然要強數倍以上,因為霍斌跟我一起輸錢的時候,經常是忘記吃飯的。


吃完飯後,一個小時即反敗為勝,到了晚上10點,我們已經贏了22萬元。

“走吧!去匯錢。”季軍收起檯面籌碼,站起來跟我說。

我們兌換了20萬元現金,腳步輕快地走下樓去對面的當鋪,當鋪老闆恭維地說:“這麼快就過來匯錢了?好事啊,肯定會越匯越多的!”

                              

我心情確實很愉快,因為這樣賭是有規則,有交代的,特別是感到對得起小萱和親戚們。至少我雖在澳門賭,但並沒有輸掉他們的錢,而是正在讓這些錢創造效益。

回到賭廳,趁著士氣正旺我們又贏了25萬元,屁股還沒坐熱,又起身出門匯錢。

“這麼快又來了?老細真是犀利哦!”當鋪老闆假裝驚訝地說,其實我是他們鋪面的老顧客,已經輸了多少錢他自然心裡有數。

這下已經贏了47萬元,時間是零點,季軍提議回房間休息一下。

沖完涼,我對也並無睡意的季軍說:“明天智深要過來澳門,他帶兩個朋友去我們的賭廳看一下。”

“哦?那我們今晚還賭不賭?”他詢問我的意思。

“我覺得再賭一會兒無妨,因為明天要招呼智深沒時間賭,下午我們又要回深圳。”

“好吧,但是情況不妙就要馬上停。”季軍同意。


只要身在賭場內,你就不知道下一秒鐘手上的錢還是不是屬於你。我們重返三樓賭廳後,運氣又開始直線回落,怎麼也打不起來,而且似乎整個廳的人都在輸錢,每張台都是一片唉聲歎氣。

又不知不覺到了賭徒“磨爛席”的狀態,季軍體質比我差,早就在一旁打瞌睡,我從他胸前桌面數出了7萬的籌碼,把它推到閑上。

這個舉動讓季軍清醒了,他睜開眼皮數了數檯面的籌碼,只有47萬,就是說,假如這口輸了,我們只剩下7萬贏利。

“這口別下了吧?回房睡覺,下回再來。”他疑惑地說。

“最後一口,我覺得能中!”我說。因我對目前的微薄贏利實在是太不滿意了。

荷官派牌,我押得最大,開出來是一個6點,荷官開出莊家只有4點。

同台的還有幾個其他男男女女賭客,大家一起拍著桌子喊:“公!”

結果荷官補出一個3,用7點把我們幹掉。

我怒而起身,扭頭離開賭桌。身後幾個男男女女在竊竊私語,不用聽我也能猜到他們在說我什麼。

回到房間,倆人都困得不行,顧不上總結倒頭便睡。


第二天一早,智深的電話把我們吵醒,他已經到了澳門,讓我們過去英皇賭場找他。

季軍拿出一張賭廳的路單紙,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了我昨晚的每局投注和輸贏,他說:“昨晚你最後一口7萬就不應該下,否則我們還有14萬的贏利,加上碼糧就有18萬。”

“嗯,就是說現在只有11萬贏利,你是對的,昨晚再賭下去肯定會輸光。”我點頭說。

“今天堅決不能賭了,第一次來,不管贏多贏少,拿回個彩頭是件好事。”他說。

我同意。於是退了房間,我們打車來到英皇賭場五樓找智深。

智深也是我們從小到大的同學,不過成人後讓我重新認識他並感到佩服的,是和他一起在澳門泡賭一年以後。


在三四十歲的年紀,如果拿10萬元賭本在澳門賭博,特別是又長期泡在貴賓廳裡,非常容易出事。因為這個數額的賭資最容易讓人衝動,稍微控制不住就會演變成50萬元、100萬元。

這就是華姐雖然身家過億,每日喜歡泡在賭場卻只賭一萬元的原因。賭本在幾千一萬之內,輸輸贏贏不會在你腦內激發出過量的多巴胺,久而久之,賭博就真的變成了一種娛樂。

智深卻能做到。他的賭齡比我長,頻繁來往澳門已經有五年,但三年前我在澳門遇到他是10萬元賭本,三年後他的賭本還是10萬元。不過三年前他的公司跟我公司是同等規模,盈利大概還比不上我;三年後他在番禺的工廠已經有兩千號工人,他買了數套豪宅和別墅,又買了兩輛賓士,一輛保時捷卡宴,公司在上海和成都都開了分廠。

智深一直說:“你賭這麼大遲早要出事。”這句話他勸誡我不下五次。聽聞我們入股賭廳後,他一開始也不贊成,後來經我一番解釋,覺得再怎麼樣也比我自己豪賭好得多,所以他也樂意介紹幾個朋友過來我們賭廳開戶。


我得承認我在關鍵時刻走錯了一步。聰明與智慧是兩個概念,聰明是膚淺的短暫的,智慧才是貫穿人生的主線。覺悟只能充作一種追趕,被智慧遠遠拋離後它未必能迎頭趕上。在澳門的賭桌上,智深的智慧把它選擇為一種娛樂,而我的聰明把它選擇為一種挑戰。

智深帶著兩個代理商來澳門旅遊,初聊之後感覺他們並不會賭很大,大概只是偶爾幾萬元過來娛樂。不過賭是個變幻無常的東西,我也很樂意多結識四面八方的遊客,對賭廳而言有極大的商機潛伏在新賭客身上,於是我們一同打車來到金沙城中心。

對於大部分賭客來說,新裝修的金沙城中心雖然漂亮,但匆匆拍幾張照片之後他們還是會急著沖入賭場。智深則不然,他的工廠主營就是生產各種高端的標識裝飾,因此對金沙城裝修中出現的各種新型材料和設計很感興趣,幾乎用了一個小時在四處拍照。對有借鑒價值的設計,他更是拿著單反多角度拍攝,敬業精神很強。這讓我很羞愧,因為我恰恰相反,我和季軍已經準備逐步把主業拋離了,只想專心賭博。

簡單在賭廳轉了一圈,智深他們並沒有意願開賭,而是準備去澳門的燕窩店逛一逛。於是我們沒有一起吃午飯,我和季軍直接乘船回到了蛇口。


二十六



新的方向確定之後,平日的時間變得充裕了。為什麼會充裕,很簡單,少幹點活。除了斯里蘭卡和珠海徐總兩個客戶,其他生意我們都不接了。沒有合約就不用承擔責任,這就不會導致當我和季軍都身在澳門的時候,被某個小客戶的電話搞得手忙腳亂。

做眼計畫目的只是求生存,當我們賬上還有兩千多萬元的時候,求生存確實很簡單,所以接下來我幾乎天天過澳門,又連續贏了十場,這十場贏得不多,加起來只有120萬元左右。

這十場都不太重要,翻來覆去地描述賭博的過程讓人厭倦,所以我這裡只簡單敘述一下,把接下來的一個月當成一天來看。

季軍由於護照簽證未取回,第二場我是和小武一起去的,這一場更加順利,只用了幾個小時,我們贏了67萬元走人。

小武是我公司的業務員,年齡26歲,比較瘦小,也是客家人,公司在珠海灣仔口岸旁的一個社區租了套兩房一廳作為辦事處,小武因為負責橫琴口岸的報關出口業務,經常住在那裡。

那天我又帶了80萬港幣現金到珠海,吸取了上次被蛇口海關罰款的教訓後,這次我和小武一人在皮帶上綁了40萬元順利從灣仔口岸乘渡輪到了澳門。



到了金沙賭場是下午3點,上回和季軍雖然只贏了11萬元離場,但季軍的監管確實發揮了很大效用。由於拿回了“彩頭”,保住了心理優勢,所以這天贏得異常輕鬆。小武是第一次過澳門,年輕氣盛,或許也對我的氣場提供了支援。

我採用以前的5%投注老套路,第一輪用了半小時贏了20萬元,於是按照做眼守則規定,我和小武出門把這20萬港幣匯到了季軍卡裡。

接著第二輪打到下午六點,又贏了20來萬,於是再次出門匯錢。因小武初來賭城覺得四處新鮮,我就帶他去那家葡國大排檔吃了一頓異國美食,又是芝士蟹黃烤大蝦那幾樣,這讓小武大快朵頤,頓時認可澳門是個天堂。

吃完晚飯回到金沙賭場,一小時不到又贏了20多萬元,算起來已經贏了67萬元,碼糧未計。因為連贏的話洗碼是很少的,連輸的話碼糧也很少,只有不停輸輸贏贏的拉鋸戰才會產生巨大的洗碼額——我們當然不希望如此。


季軍一直在接收小武的短信彙報,他通過小武在負責遠端監控。這時他發來一條短信提醒:“好像過於順利,是不是該走了?”我的情緒雖然興奮,但腦袋也異常清醒,此刻抽身能保持更大的勢能。於是回信:“有何不可,現在就走!”籌碼全部兌成現金,我們在當鋪把贏利全部匯了回去,還是帶著來時的80萬港幣匆匆從拱北出關。沒有乘船是因為時間已經過了晚上9點,回蛇口的最後一班船已走,但公司有一輛別克凱越長期放在珠海,所以我讓小武開車送我回深圳。那天晚上濛濛細雨,我們從高速公路回深圳,我坐在車後座,望著窗外黑夜的風景一路飄過,我的心情突然異常感傷。因為贏了錢,心裡比較踏實,但回憶這半年來的風風雨雨,想到小萱和雨辰,又覺得特別內疚。這種內疚和踏實的心情混在一起,就形成了巨大的感傷。小武以為我在後座已經睡著,其實我一直在默默流淚。我給小萱發了一條短信:“路過的房屋、燈光、山丘、街道,它們都會留在那裡;而我最想要留下的,卻永遠失去了!”小萱收到短信後當然也在哭,我想把屬於我的一切都贏回來,我暗裡發誓。連續贏了幾場之後,有一個不速之客前來拜訪。


這個不速之客是湛江盧。

有一種人,他的行蹤很飄忽,時不時他會給你打個電話,東扯西扯之後說:“過幾天找你吃個飯啦!”出於禮貌你當然說“好”,但一段時間他又沒了蹤影,就像忘了約你吃飯這回事;接著他又在某天打電話來,像老熟人一樣跟你提起他的一個想法,一種合作方案,但這個提議他自己也心裡沒底,草草勾勒幾下就轉移了話題,直到你收了線也沒搞清楚他所雲何意。

如果你哪天有事情想問問他,當然一般這種事也並非重要,你打電話過去,他或者不接電話,或接聽時也是睡意朦朧。

我告訴你,這個人一定是賭徒,而且是輸大了的賭徒。

輸大了的賭徒有幾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試圖挽回敗局,他們對外盡力維持形象,就像我和霍斌的現況。我們隨時會接聽電話,如果有朋友客戶上門,我們還會帶他去一個不錯的酒樓招待一下,一晚幾千上萬花費也不在話下,因為我們不想被人看出端倪;第二階段是歇斯底里,這時候不講什麼形象了,四處舉債高利貸也不放過,跟家人翻臉,與人講話三兩句就會動怒,把自卑偽裝成自尊,在現實世界中每日坐立不安,只有進入賭場才覺得全身舒坦。這個階段,在光明他們退股前我已經一隻腳踏了進去,幸好我又縮了回來;第三階段則是走投無路東躲西藏,當然你也知道他在四處想辦法翻身,但你不知道下一次見到他是會出現在報紙上還是在牢裡,抑或是像一條翻白的魚在大海裡上下起伏,最後被海浪推上沙灘。

湛江盧的處境,精確的說是處於第二階段和第三階段之間。


我其實不太想見他,因為我覺得他很晦氣,負能量氣場比鞏姐還強。至少鞏姐身上還能看到當年國企幹部的豁達氣質,湛江盧則整個人形象猥瑣,用廣東話說叫“鬼鬼鼠鼠”。他說幾年下來也輸了過千萬,真看不出他以前有錢會是什麼樣子。

去年我帶小萱和她姐姐去澳門旅遊的時候,曾叫上湛江盧一起在外面吃過一次午飯。因為那時我一直在贏,湛江盧說想跟著我合打一場,所以叫他一起出來談談。但見面後他面色晦暗,小萱偷偷提醒我說以後少和他來往。事後想想,他那天出來也是一番好意,因為吃飯時他不提合打的事了,而是一個勁勸我戒賭,讓我見好就收。這是輸到走投無路時的領悟,可惜他的氣場太弱,這時候別人是很難聽進他的勸說的。

湛江盧過來深圳找我,是想謀求一種“全方位”的合作。


他的全方位想法,不外乎在偏門之外的偏門,就是想和我一起發展電話投注、“做B仔”、賭台底,就差邀我一起做大耳窿了。其實也就是南海貴建議的那一套。不過南海貴至少手下還有一批蠱惑仔,以他這種叔父級的社團前輩身份,在澳門有“品牌”效應,做這些東西是他的本行業務;湛江盧則應該是早已眾叛親離在湛江混不下去了,白道不想理他,黑道他又把控不住,孤獨無依只幻想走極端迅速翻身。他嫌賭這個偏門還不夠偏,覺得更偏一點來錢應該更快,所以整天想的都是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湛江盧來到我辦公室,進門後先左右觀望一下,還扭頭往門口看了一眼。這個舉動,在相法上稱為“狼顧”,表明此人疑心重做事不爽快。

在沙發上坐定,湛江盧說,湛江有個關係好的老闆也在澳門輸了大錢,現在想通過和賭客對賭台底來翻本,正委託他四處物色賭客。他問我有沒有興趣一起合作,找幾個不懂賭的豪客“殺豬”,一起接台底。


我問:“賭台底的話,客人輸了怎麼結算?能現場結清嗎?”

他說:“那當然要跟客人談好,大家先清點好現金,賭完就現場結算。”

我問:“怎樣算賭完?如果一局之後客人檯面只剩下幾十萬,我們能不能停?”

他說:“一般是客人輸了一局之後,可以要求上訴再打一局,具體可以事先協商好。”

我說:“據我所知,如果是客人贏了,一般是由賭廳擔保結算把錢賠給客人;但客人如果輸了,很多台底莊都要花時間去找客人收數,因為客人如果有這麼多現金在身上,他就沒必要賭台底。”

他說:“也有!有些客人就是喜歡賭台底,他們嫌限紅太低,只要蠱惑他們一下就願意。”

我說:“客人身上帶1000萬,如果開80萬的台打一拖三,實際上最大下注是320萬,一局下來不是要他的命就是要我們的命,風險是一樣的。”

他說:“所以要物色不懂賭的豪客,趁他連續熬夜之後再對賭。”

越扯越遠了,我覺得這個話題討論下去很無聊,因為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就算有興趣我也會先跟華姐南海貴合作,所以我草草敷衍了他幾句。

至於他提出的發展電話投注業務,是針對那些不方便去澳門的賭徒,讓他們在家裡能通過電話在澳門賭廳投注,這種業務更是在刀刃上行走,風險巨大。與我和霍斌規劃的“負責任博彩”業務背道而馳。

送走了一個走投無路的男賭鬼,又有一個走投無路的女賭鬼找我,這人就是我的“新紮情人”:小陳。



二十七


小陳給我發來一條短信:“我已在澳門。”


這條短信讓我當天下午吃了一驚。我早上才剛從澳門回來,本來今天準備回家陪小萱。自上次分手以後,我幾乎每天都在和小陳發短信,還時不時通個電話,但我們發短信的時間都選擇在白天,每日下班前我就會把短信記錄刪除乾淨,免得被小萱看到。

小陳急著要過澳門,催問了好幾次我們賭廳的進展,我一直回復讓她耐心等待,每次我和季軍或小武過澳門時我也不會通知她,因為我知道以她現在這樣的心態進入賭場,會馬上把最後一點生活費都輸掉。

即使安排了老陳過去澳門打工,真正想住在澳門的人還是小陳。她和大多數輸完後的賭徒一樣,幻想能在澳門找一份解決吃住的工作,並非是指望去賺取工資,其實還是寄望於慢慢在賭場把身家贏回來。輸了兩百多萬元,待在家裡根本看不到翻身的希望。

看到她的短信,我不得已馬上趕赴蛇口碼頭,買了去澳門的船票。


此行並不在我的做眼計畫中,所以我沒有告訴季軍,也來不及揣上賭本——80萬港幣現金都在我家裡的保險櫃裡鎖著。我身上只有3萬港幣,急衝衝地趕過去,是怕拖延一小時,小陳就會把她剩下的三萬多元生活費全部輸光。

靠在二樓船艙的沙發上,我想到馬上能和小陳見面,心裡迅速湧起了一種渴望,而且立刻讓身體某部分也起了反應。這個溫柔嫵媚的女人,在我的功能表裡已快成了一劑致命的毒藥。

原來徹底的淪落會產生一種極度快感,情慾加絕望加罪惡,和這樣的女人做愛能達到無以倫比的高潮。無論我和之前數任女友的床上體驗,或和小萱最幸福最投入忘我的時刻,都無法與之相比。我曾看過一部韓國影片叫做《壞小子》,講述一個清純的女大學生被一個啞巴地痞陷害,被迫困在髮廊賣身還債。後來那個女學生做愛上了癮,甘心淪為妓女,還愛上了一無是處的啞巴地痞。最後地痞買了一輛破舊的小貨車,把車廂改裝為炮房,每天拉著女學生在碼頭魚檔攬客,淪為最低賤的野雞搭檔。韓國導演能從這個視角揭露人性的隱秘處真的讓人佩服不已。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和小陳的心態與電影裡的男女主人公並無太大區別。

小陳已經到了凱旋門,我下了船,走自助通道刷證件過關,打的士迅速趕到了凱旋門賭場。


她正在一樓的百家樂大堂下注,這是張起步300元的賭台,因為本錢不多,小陳已經不敢上貴賓廳,只能在大堂用幾百的小注碼慢慢打。

見到我來,小陳坐在凳子上,親昵地摟著我的腰,抬起下巴哈著臉說:“不好意思,我上午忍不住飛過來了。”

坐在她左邊一男一女也微笑地跟我打了個招呼,他們看起來都是三十幾歲,男的戴金絲眼鏡,嘴唇扁扁的,很斯文,女的則是相貌平平,剪齊耳短髮,有點像夜市服裝攤的女攤主。我一時還搞不清他們跟小陳是什麼關係,於是也點點頭表示了禮貌。

                              

“輸完沒有?”我雙手捏著她的耳朵,有點生氣地問。

“嘻嘻,贏了三千!”她笑嘻嘻地回答,“都靠他倆幫忙看路,這位帥哥看路很準!”她指了指金絲眼鏡男說。

金絲男趕快謙恭地站起身說:“哪裡哪裡,叫我小段就行了。”

短髮女也站了起來,非要讓個座位給我坐。我並無用3萬港幣來賭的欲望,推辭了幾次拗不過她,於是在小陳身邊坐下,給她參謀。

小陳開始轉以我的意見為主,每買一把都扭頭徵詢我的意見。見小陳與我卿卿我我,小段他們也猜到了我們的關係,不敢再隨意發言,只是在我們買定後才偶爾附和幾句。


大廳的賭台開牌很慢,經常是有座位的賭客花幾分鐘選定落注後,荷官正準備開牌,一聲“等一等”就會有從隔壁賭桌趕來的賭客要求投注;接著有人扔下來100元的籌碼,要求打散後買50-50的對子;等荷官一切準備就緒,在眾人翹首以盼正待開牌時,又會冒出一個五六十歲澳門本地的老賭鬼,往檯面丟下一疊澳門幣,說:“買籌碼,500蚊莊,再帶三條一(指莊對、閑對、和各買100元)”。

如果是賭客輸了還好說,荷官伸手一攬,把檯面籌碼收光之後就可以繼續投注;但如果賭客都贏了,荷官逐個賠完對子賠莊閑再計算抽水,開一口下來幾乎要花15分鐘。凱旋門大堂的澳門本地人很多,鬧哄哄的嘈雜聲其實翻來覆去就是賭徒那幾句老掉牙的口頭語,這會讓長期在貴賓廳賭錢的人覺得很心煩,所以我沒什麼耐性陪她打下去。

一局牌整整打了差不多三小時,已經晚上7點,小陳檯面贏了接近五千籌碼,我伸手把她的籌碼收起來說:“走吧,別打了休息一下。”

小段馬上附和說:“對,去吃個飯吧,我請你們吃。”


雖然不瞭解他們的底細,但我對小段的形象感覺挺不錯,看起來也是個讀完大學在國內規規矩矩上班的老實人,於是我們一起上凱旋門樓上的自助餐廳。

凱旋門的自助餐280元港幣一位,品種非常豐富,要比深圳海岸城的自助餐好些。小陳挽著我的胳膊去取魚生,還時不時在餐桌上用刀叉把蘸好芥末的三文魚送入我嘴裡,也許這種親昵能讓女人在外頭找到安全感。小段和女服裝攤主看起來倒不像一對情侶,甚至我可以看出他們不是來自同一地方,毫無淵源。

小段說:“以前在上海做基金創投經理,輸了幾百萬後也沒心上班了,現在就混在澳門,想慢慢贏回來。”

“贏回多少了?”我問。

“贏回一點,我才剛過來。不過我一個哥們厲害,他今年在這裡慢慢打,已經贏了800多萬。”

“哦。”我沒有介面。在澳門這種故事我聽得太多了,也親眼見過無數起落,不過故事的片段是沒有說服力的,我懶得細問。因為完整的故事根本沒有幾個是以善終收場,這點我可以肯定。

吃完飯,小陳在餐廳門口偎著我問:“你今天不賭嗎?”

我想了想,既然來了一趟總不能白來,雖然我沒有帶賭本,但我可以去自己賭廳簽碼,要賭不成問題。只是做眼計畫每一場輸贏都有10%是季軍的股份,於是我打了個電話跟他解釋了一下。

“行,你自己注意一點吧,見好就收。”季軍電話裡說。


我和小陳下樓攔了一輛的士,小段他們也說想跟著我們去看看,於是四人一起前往金沙城。

進了賭廳,我從帳房簽了30萬籌碼,我想看看小段會拿多少錢出來買泥碼,結果他一分錢沒掏,只是和女攤主一起坐在一旁看我和小陳投注。

小陳也沒有買碼。坐下來第一把我就投注了3萬買閑,小陳掏出錢包,有向我買碼投注的意願。

“不用,這把算你一萬。”我說。

開牌,我是一個公J和一個四邊,慢慢掀開牌的一角,是個9,我們贏了。

我把1萬泥碼拿給小陳,她笑嘻嘻地說聲:“謝啦!”把籌碼扔給荷官找散,用一千兩千的籌碼跟著我下注。

打了兩局,檯面籌碼贏了十幾萬,我檯面有46萬多,小陳檯面也有2萬了。

小段似乎很忙,他一直在旁邊不停地打電話,不過怕干擾我們,他講電話的聲音很小,還時不時會走到賭廳門口去接聽。過了一會兒,他走回座位上,微笑著對我說:“我那個哥們也說過來看看,他今天剛好沒事。”

“哦,他在哪兒?”我問。

“到樓下了,馬上就上來。”小段說。


過了幾分鐘,門口進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男人,頭髮向後梳像打了油的皮鞋般錚亮,臉上皺紋很多,還有兩顆痣,看起來飽經風霜;身後還跟著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看起來邋遢一些。

兩個老男人一左一右夾著我和小陳坐下,這讓我感覺很不舒服,有空間被壓迫的感覺,他們這樣選座位很沒有禮貌。

過了一會兒,四十歲的邋遢男手機響了,他走開接聽電話。

我剛贏了一口,正在專心研究牌路,邋遢男在一旁吐字清晰地對老男人說:“那個李總又從關口回來了,問你有沒有時間?”

老男人驚訝地問:“李總還沒走?我昨晚不是幫他贏了500萬嗎?”

邋遢男說:“沒有!他到了關口後又自己回來了,現在輸得只剩下50萬,問你還有沒有時間去幫他打。”

老男人聽了捶胸頓足,埋怨說:“怎麼搞的!這個李總!昨晚好不容易幫他把40萬打到500萬,他怎麼又輸掉了!”

小段這時也在一旁插話說:“哪個李總?是不是那個煤老闆?”

邋遢男回復小段說:“就是他。昨晚輸剩40萬請力哥幫他打,好不容易贏回500萬的本,今天早上我們送他出關,結果他又偷偷跑回來自己賭,現在輸剩50萬,想再請力哥過去幫他打一次。”

頭髮錚亮的老男人力哥發火了,他氣鼓鼓地說:“不去了!你跟他說我沒時間!這樣賭下去神仙也幫不了他!”



二十八



三人隔空在賭桌上聊天,大意就是力哥是個百家樂代打高手,煤老闆李總少了他在澳門就活不下去,但力哥既然來了就當我是朋友不能走云云。我和小陳被他們夾在中間,每一句都穿過我們的左耳和右耳,讓我心生厭惡。這夥老千的層次太低,屬於不入流的江湖混混。鬣狗啃不動野牛,他們這種雙簧只適合在大廳或者中場去唱,一頭撞進別人的貴賓廳演很容易惹禍。這個廳裡的公關經理、賭廳經理、洗碼仔個個都是老江湖,賭廳老闆更不是省油的燈,隨時會轟他們出去。而且他們還不清楚我也是這個賭廳的小股東之一,如果知道了他們絕不敢闖進來,他們以為我和小陳一樣是只“菜鳥”。

老男人力哥從煙盒裡遞出一根中華,說:“大哥抽根煙不?”

我左手撐著下巴,連臉都懶得轉動,右手伸出來搖了搖,眼睛繼續盯著電子螢幕。這個意思就是請你們快閃吧。

他們四人看出了我的不豫,江湖人士的光棍眼倍兒亮,小段趕快站起來打哈哈說:“力哥,海總正在專心打牌,我們先去沙發上抽根煙聊聊。”

我盯了小段一眼。他的老實形象已經顛覆了,

看來他在這個老千集團裡是擔任“小白臉”和“扒仔”的角色。我勉強撇撇嘴角算擠出一個微笑,給他一點臺階下。但賭桌的女荷官和身邊站立的一男兩女公關已經對他們幾人瞪出了白眼。

力哥當然是個老江湖,看周圍形勢不妙,他打著哈哈說:“行,行,我們先去坐一會兒,讓海哥先贏多點。”三男一女起身挪動到一旁的沙發。

過了一分鐘不到,小段走過來在我耳邊說:“海哥,力哥說那邊來了個朋友,我們先過去看一看。”

我求之不得,於是假扮出一個笑容說:“那你們好走,改天再聚。”

小段也展開笑容,他五官端正斯斯文文,微笑起來是一張真誠得能騙死師奶的臉,他伸出手指如老朋友般對我和小陳做了個“V”字,轉身與他的同夥們一起離開了賭廳。



被他們這麼一攪局,我沒心思再繼續賭下去,下注也連輸了幾口一萬,心裡有些生氣。公關經理此時把假日酒店的房卡送了過來,我數了數檯面有42萬,於是對小陳說:“不打了,先回房休息一下。”

小陳挽著我的胳膊,但我的手臂硬邦邦的沒有給她回應,她還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一路不吱聲地拖著行李箱尾隨我回到了房間。

關上房門,小陳把行李箱放在一邊,轉身緊緊地把我抱住,與她柔軟的胸部和大腿貼在一起我立刻就起了反應。我心裡歎了一口氣,魔鬼是派這個美麗女人來誘惑我的!我千萬不能被她拖累下去。

                              

我把她推開,坐在床邊上語氣嚴厲地教訓她:“你搞什麼鬼!怎麼跟這幫老千混在一起!”

她一臉錯愕:“老千?我看那個小段他們人還不錯,又幫我贏了幾千塊錢,你怎麼看出他們是老千?”

“哼!”我冷笑著說,“你這個蠢女人,人家每天在賭場搭五六個賭客,肯定能撞到一兩條路贏錢,動動嘴皮贏了就騙輸了就走有什麼大不了。”

“那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呢,要小費?”小陳不解地問。

“要小費?不榨幹你身家算客氣了!這種老千看你檯面有錢的時候,就趁機在旁邊指點一下,吹噓自己是高手可以幫你代打,贏了就抽個兩成三成;等你輸了,他們就變成大耳窿向你放貸;如果借了他們錢又還不上,估計你就得乖乖加入他們團夥,去做勾引大賭客的扒女了!”我恨恨地說。


她想了一想,這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他們是這些人,我看小段他倆人還挺老實的,不是有心帶他們來騙你。”

“你沒聽說過小白臉嗎?從小沒看過港產片?我看你真的是沒救了!”我歎了一口氣說。

我當然知道她不是存心帶老千來害我,她只不過是太沒心計了。我心裡有點氣惱,要照顧好一個女賭鬼真的很難。小陳的處境越來越危險了,像她這種漂亮少婦揣著幾萬籌碼孤身進入賭場,很容易被各路江湖老千和大耳窿盯上,更別說還有眾多的男賭客垂涎她的美貌。想到她白皙的身體某天會被一個乾瘦的老賭鬼壓在上面,我的心裡像被蟲子咬了一般難受,我承認有些迷戀她了。

小陳起身去衣櫃取出兩雙毛絨絨的拖鞋,她俯身幫我把皮鞋脫掉,撒嬌地說:“好了,別生氣了,我們不是也沒吃虧嗎?吃自助餐還是那姓段的埋的單。”

女人任何時候總是想著一些小便宜,遲早是要吃個大虧,我心裡暗暗想。

不過我沒工夫生氣了,她俯下身時領口露出的風景已經令我亢奮。我拉著她一起站起身來,從身後抱著她,伸手去解開她小腹處的裙扣,她穿的是一條齊膝的短裙,很容易就我扯到腳下。她半跪在床上,我從背後握著她的胸部。她已經迷離了,我進入時使她從喉嚨深處低“喔”了一聲。

兩人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喘氣,小陳覺得有點冷,於是我們一起挪動身體鑽進了被子裡。

我摟著她滑溜溜的肩膀,心情暇適地飄到了天邊。生活多美好,只需一張床,一男一女就可以製造出最大的快樂,若不盡情享受豈不辜負了造物主的一片美意。


“一會兒還下去賭嗎?”她靠在我的肩頭問。

我拾起桌上的CYMA手錶看了看,時間是淩晨1點。這塊手錶是我1998年在香港花五千港幣買的,它見證了我的青春歲月,因此和它的感情很深一直捨不得換,後來在大醉之後被人從手腕上摘走,回想起來比一場輸幾十萬元還讓我心疼。

“你現在贏了多少?”我問她。

“兩萬三左右。”她說。

“那別賭了,你明早跟我回深圳機場吧。”我說。

“才來了一個晚上就回去?證件又不好簽,這樣太浪費了吧?再說回去每天又得花錢。”一聽明天要走,她很不情願。

“我明天沒時間陪你,明天中午我小舅子要擺喜酒,一早我就得搭9點半的船趕回去。你要是一個人待在澳門必死無疑,不是我看扁你。”我毫不客氣地說。

小陳並不會因為我語氣嚴厲而生氣,她調皮地用手悉悉索索地在我身上摸索了一遍,說:“要不明天早點起床,我們再下去打兩三個小時看能贏多少。”

“好吧,”我說,“你把鬧鐘調到7點,我們打兩小時就去碼頭。”

她滿意地嗯了一聲,轉過身背對著我枕在我的右手臂上,然後把我的左手拉過去握著她的乳房,我們就這樣摟抱著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早,我們起床下來賭廳,賭廳裡有雞粥白粥火腿雞蛋油條,早餐還算豐富,我們簡單填飽了肚子,時間只是8點不到。

“就打一局吧,打完就走。”我對小陳說。昨晚存入帳房有42萬元,但我只取出了12萬元贏利,30萬的本錢沒有再簽出來。

小陳拿出2萬港幣想換籌碼,我搶過她的錢包,只取出3000港幣,說:“你就用這三千賭,能贏多少算多少,輸了就走。”

憑我的賭博經驗,這種狀況是最不適合賭的。凡是買好了機票或船票急著趕路回家的賭客,往往在最後一小時會收不住手,花幾天時間贏來的錢可能會在這時全部泡湯,甚至倒輸後又把機票改簽。我現在是認准生存第一原則,並不急著翻本回去對誰負責,所以心態很冷靜,思維清晰。

果然,一上場對方就露出了兇猛的架勢,路子變幻莫測,一等我們看準了就把擺上去的籌碼撲殺。連殺三口,小陳的3000元賭本輸光了,我耐心飛了十幾口,已經想著怎樣儘早脫身。


看準了一口莊,我押了一口1萬上去,贏了。

我算算檯面,有9萬多的籌碼,輸了3萬不到。

於是我又推了一口3萬上去,這種數字計算真是多數賭徒的通病,每個人總想在贏利的最高峰離場。

小陳在一旁說:“我也搭四千吧!”於是我點出4000元泥碼加在我的籌碼上。

荷官開牌,閑是兩個公,我們是6點;荷官繼續補出一個10,我們贏了。

我站起身,跟站在一旁熟悉的公關番禺人東仔說:“幫我們退碼。”

東仔從帳房兌換回港幣,我數出4000元塞進小陳包裡,說:“走吧,不能再賭了。”

小武一大早已經在網上幫小陳訂好了機票,我的車停在蛇口碼頭的停車場裡,一進關後就直接送她去寶安機場。沒有時間陪她吃午飯,因為中午是小萱的弟弟在寶安擺喜酒小宴,晚上又要全體趕到中山去女方娘家擺一場正宴。

去機場的路上,我警告小陳:“下次未經我允許你再偷偷跑到澳門,我可不過去陪你了!”

她抱怨說:“我也是沒辦法,你知道我天天在家裡多難熬嗎?再拖下去連信用卡都還不上!”

“別著急,霍斌那邊月底就有錢,我們生意很快就開張了,張羅好了我就通知你。”我答應她。



二十九


送完小陳從機場回來,時間已經過了中午12點,正趕上內弟小建的喜酒開宴。

小萱正站在酒樓門口抱著她大姐一歲多的兒子玩,見到我有點埋怨地問:“昨晚怎麼又跑去澳門了?本來說好一起過來幫手的。”

我轉移話題說:“沒事,昨晚贏了幾萬,剛才用手機銀行轉了兩萬去你卡裡了。”我經常用這個小伎倆去收買老婆的心。

中午的喜酒只是一個前奏,只請了男方在深圳的七八桌親戚;正式的婚宴是今晚在中山女方家擺的五十圍,小建的老婆是中山南朗鎮本地人,擺酒時也已經懷了六個月身孕。

我正坐在酒席上享用一碗濃湯魚翅,霍斌打了電話過來。


“大佬,今天有沒有空?過來陪我喝啤酒吧!”霍斌的聲音半死不活,像剛被人從湖裡撈起來一樣。

“怎麼了,你又去澳門輸大了?”我問。賭徒情緒沮喪的原因大多如此。

“不是,被我老婆知道了!現在麻煩大了!”他肯定是躺在床上,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

我心裡咯噔一下,那真的麻煩大了,意味著跟霍斌的合作計畫要全部泡湯了。以霍嫂的精明強幹,又有“范爺”級別的女神氣派,絕不是一個可以忽悠過去的傻女人。

“別洩氣,晚上我過來找你,我們一起商量辦法。”我安慰他,其實該做什麼我心裡也沒有底。

“你幾點鐘能到?能儘快嗎?”他問。

“我大概晚上8點從南朗鎮出發,南朗離古鎮遠嗎?”我問他。

“大概50公里,你用導航半小時就可以到。”


因為要喝酒,小萱爸爸包了兩輛旅行大巴把全體親戚送至中山。婚宴就在女方娘家的村內舉行,露天擺開了五六十桌。我無心思與賓客喝酒應酬,匆匆填了下肚子,找他們借了輛車自己前往古鎮。

賭徒湊在一起的話,每天都會發生各種各樣的事,而且正經事少,麻煩多。別人一輩子的起起落落,在賭徒身上被濃縮成一年。所以不是今天張三被追債,就是明天李四鬧離婚,後天又是王老五跑路。

只是我和霍斌已經在想法子上岸,在一起是想合併“正能量”。澳門政府宣稱要做“負責任博彩”的賭城,我和霍斌則是要做“負責任博彩”的賭徒,而且會慢慢脫離賭徒身份轉型為經紀人。因為霍斌這個人誠實可靠,家底實力強,又有多年獨立經營的經驗,是我在澳門這個風大浪大的江湖中合作的最佳人選;如果他臨陣折戟,就會完全打亂我的做眼計畫,要知道我近日才剛剛有了點起色。

我感覺我的人生已經變成了一場百家樂,輸贏進退完全不受控制,剛剛連贏幾口嘗到點甜頭,運氣即開始了逆轉。



霍斌正一個人躲在辦公室裡喝悶酒,他的老總辦公室很大,所以在角落搞了一個小小的模擬果嶺,平時可以練一練推杆。今天地上有幾個被擊打得變形的啤酒罐,估計是他剛才用短切杆拿來練攻果嶺了。

辦公室內一股酒氣,我見真皮沙發上放著一張薄薄的空調被,就問:“你今晚打算睡在這兒?”

他百無聊賴地拿著S杆在瞄準地上的一個空啤酒罐,苦笑著說:“我被人趕出來了,昨晚在這睡了一夜。”

“不是吧?刷牙沖涼怎麼辦?至少得去對面快捷酒店開個房吧!”我說。

“口袋就剩兩千塊錢,還不知道要在外面熬到什麼時候。再說辦公室也挺好,至少是自己的地盤。”他“啪”一聲把啤酒罐擊到牆上,於是地上又多了一隻變形的廢品。

“怎麼回事,眼看月底就能籌到錢了,你怎麼就讓阿嫂知道了?這麼幾天你都撐不住?”我埋怨他,又問,“是不是賣樓的事被她知道了?”

“倒不是賣樓的事引起的,”霍斌說,“前天她家工廠進口了一台咖啡豆加工機器,被珠海海關扣住,臨時叫我轉20萬現金給她救急,結果我拿不出來被她懷疑了。”

不用說,以霍嫂的精明,肯定是當面問質的時候,霍斌扛不住就一五一十交代了。

“那現在怎麼辦?嫂子要鬧離婚嗎?”我問。

“也不是,她要求分居,要我自己搬出來住,也不准我去看小孩。”霍斌苦笑著說。

“唉!”我歎了一口氣,見他茶几上擺的都是青島啤酒,就跟他說:“喝啤酒要德國純麥,我們去對面酒店開個房,我去買大支的純麥啤酒一起上去喝。”

“這樣最好!不過嫂子今晚不回深圳嗎?”他問。

“沒事,她家人今晚都在中山住酒店。”我說。


我幫霍斌在他辦公室對面的快捷酒店交了1000元押金,快捷酒店房費很便宜,足夠他住一個星期了。兩人在樓下的超市買了一打德國啤酒,一同上去房間內喝酒解悶。

“老兄,你這邊一出事,我原先的計畫就全泡湯了!這下拖累到我了。”我打開一罐長支裝的啤酒,失望地對他說。

他悶頭想了半會兒,說:“那怎麼弄好?要不你跟我老婆談談我們的計畫,看能不能說服她?”

“我不敢!”我答,“路上我就已經想過了,你老婆這麼強勢,要說服她不可能。我再跟她提澳門只會讓她更討厭我,估計這會兒她心裡已經恨我了。”

“恨你倒不至於,不關你事,我跟她解釋過了,”霍斌倒在床上,歎氣說,“我就是心裡很煩,錢輸完了,如果真的又離婚,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是啊!傷害自己的家人,讓自己最愛的人失望傷心,這種痛苦我自己也正在深刻地體會。如果被小萱知情了,我也會落入跟他一樣的處境。霍斌現在想的已不是怎樣去澳門翻身,而是怎樣守住自己的婚姻,我不能再對他抱任何合作希望了。但我也無法幫他想出什麼好辦法,喝了兩罐啤酒之後,醉意上頭,我躺在床上昏昏睡去。

即使沒有霍斌,我們的計畫也必須進行下去,因為現在我們已拖了很多親戚朋友下水,他們的資金到位後,每月初我們都有大筆的利息支出,所以必須每天賺錢,至少還有季軍在支持我。

五場連贏之後,為了提振士氣,我們決定先來一次分紅。


這前面的五場共贏了105萬港幣,我們先提100萬港幣出來分配,季軍按10%得了8萬人民幣,當天就著急地轉給了六合彩莊家,他在六合彩上投注越來越大,也逐漸呈剎不住車的態勢,永遠都欠著莊家十幾萬元;我則是直接拿了港幣,通知華姐派路仔過來蛇口碼頭取走50萬,這樣我就只欠華姐100萬,欠阿強60萬。

運氣真的開始差了,這場我和季軍一起過去,又是打得異常艱難。

這天的賭本是港幣65萬現金,還有14萬港幣可以從我的信用卡裡刷出來。下午我和季軍來到金沙,運氣非常之差,一直在輸,怎樣努力也難以逆轉。打到淩晨2點的時候,手頭還剩下5萬港幣,這時按照我們的操作守則,應當保留最後5萬港幣回房休息。

季軍問:“要不先回房睡覺吧?明天再打。”

我想了想,說:“曬冷吧!我卡裡還有十幾萬可以用。”

他聽了默默點頭。規則雖然是我們定的,贏錢時自然容易遵守,但輸錢的時候試問有幾人能無動於衷。我把最後5萬籌碼押了上去,直接被荷官秒殺,這是我們做眼計畫中第一次被清袋離場。


幸好還能夠睡得著,這是我賭博功力的一大提升,證明我確實已經過了驚慌失措的階段。回到房間後,我對季軍說了一句:“想不到65萬竟會輸光。”就鬱悶地蒙頭大睡,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10點。

睡醒後我們去當鋪刷出了14萬港幣,季軍說:“既然貴賓廳不旺,要不要試試去一樓打,反正籌碼也不多。”

一樓的大廳沒有碼糧,但檯子多人氣也挺旺,我從一千兩千的小注打起,慢慢加大到一萬兩萬,每贏10萬就交給季軍保管,結果打到下午3點,不知不覺手頭已經有60萬。

我們一下子又起了雄心,決定回到三樓廣東會儘快把籌碼打起來,贏幾十萬就撤退。但我倆都有午睡的習慣,這個時候大腦處於慣性疲憊狀態。本來睡午覺也是操作守則裡的一項,情急之下我們又沒有遵守。

回到貴賓廳,一小時不到又輸回去40萬,檯面只剩下22萬。

這時候很累,心情非常沮喪。季軍沒了信心,他感覺這次會輸光,於是自己拿了4000元港幣下去大廳賭——這又犯了操作守則的第三忌:監管人不能賭博。


我靜下心來,用兩千三千的最低注去磨。很多貴賓廳的資深賭客稱之為“養路”,就是用情緒和狀態慢慢把牌路調整出來,好路一出再下大注。

等到季軍從一樓回來的時候,好路終於養出來了。螢幕出現了7莊7閑的連體圖形,見莊跟莊,見閑跟閑。我用3萬起注,最高一口推到7萬,終於檯面籌碼打回82萬!

這樣一算,共計贏了3萬元,而且還有5萬元的碼糧,時間已經是晚上8點,幾番折騰,我們再也不願意冒險。於是決定收手,乘最後一班船趕回深圳。

這場沒有及時止損卻死裡逃生,貌似決策英明,其實連續破壞三個規則,開了惡例,給接下來的行動留下了很大的隱患。



三十


慢,是做眼計畫的總字決,這是我經過無數次腥風血雨的對戰後總結出來的深刻教訓,一千萬元買回的一個字。

慢的目的是要生存下來,收縮防守,其實也是在蓄勢準備全面的反攻。慢只是慢在心態,我去澳門的次數比以往更頻繁。但我和季軍沒有對每一場定下硬性的贏利目標,以前“補天計畫”做的“十場要贏多少多少錢”的思路已經被擯棄,因為我發現“補天計畫”太急進欠缺圓滑,不是生存之術。又沒有人把刀架在我們脖子上,何必急著去跟賭場拼命?只要能存活,花一年兩年慢慢贏我們也願意。所以我經常是下午乘船過去,幾小時後又乘船回來,有時則在賭場過夜。其實這就像下圍棋的佈局,看起來投每一子都是任意,卻在緩慢的佈局中讓大局逐步佔先,等到力量足夠時再短兵相接絞殺敵手。

但慢的根基仍是必須要有“眼”,流失了一千多萬元資金後,公司運轉十分艱難,出口生意、澳門賭廳兩邊都資金緊缺,而且8月份賭廳又虧損了50多萬港幣,我不單要再給光明他們退還400多萬股本金,還要再填權130萬港幣進賭廳,這讓已經告罄的荷包更加難堪。


澳門的“眼”需要流動資金,因為我的計畫是商務服務為主,洗碼為輔,這樣才能在起步階段規避高風險,等眼做活後再進一步完善經營模式。原來和霍斌的設想,是以我們賭廳作為固定平臺,他融來的1000萬元則作為流動資金使用,如今缺少了霍斌,我無法再調動出一分錢的流動資金,下一步該怎麼走又成了疑問。

由於通行證只能兩個月簽一次澳門,護照一個月又只能去兩次,季軍和小武的次數很快就用完了。第六場開始,我只能獨身前往,季軍通過手機短信來即時保持監控。

運氣是有時段的,一波前來,一波又往。我們的運氣又邁進了波谷期,後面幾場打得異常艱難。

第六場在廣東會,我當天下午先贏了十幾萬元,還沒有達到匯款的標準即開始倒輸,雖然每局結束都給季軍發短信通報戰況,但他不在現場也無法作出評斷,打到淩晨1點的時候,80萬元的賭本全部輸光。


我當然不甘心這般敗走麥城,又不願半夜奔波去金沙城賭廳重新開戰,於是用帳戶的碼糧抵押向廣東會賭廳簽碼。這是賭廳給洗碼賭客的一個融資辦法,由於即出(即時結算)碼糧會使賭客損失0.4%的差價,一般資深賭客不願意這麼做;但賭客可以憑當月的碼糧做抵押,按碼糧總額的70%向賭廳簽碼,等下月5號碼糧全額結算時再抵扣簽碼借貸的部分。這種借貸當然是沒有利息的,因為賭廳沒有任何的風險。

我從賭廳簽出了20萬,一局過後又只剩下9萬,這時候我已經上火了,看準一個逢莊則連的路把9萬籌碼曬冷上去,終於贏了,取回17.5萬。

曬冷之後開糊,氣場便會走強,我熬了通宵打到早上8點,檯面贏回了70萬。

這一場又把“睡覺”這個做眼守則中最重要的一條給破壞了。至此,“5萬保底”、“定時睡覺”、“監管人不賭博”這幾條重要規章被逐一打破,守則已名存實亡。


有了70萬之後,士氣更加強盛,打到中午12點,我檯面有了105萬,除了全部回本還倒贏5萬。

到了中午感到昏昏欲睡,於是我簡單吃完午飯後,把簽碼的20萬退還帳房,帶上85萬港幣完勝離場。

第七場、第八場、第九場、第十場均是如此,一場更比一場兇險,四場都是先輸後贏,加起來才贏了10萬元。特別是第十場,又是把碼糧抵押後,輸剩10萬元連續曬冷兩把才走向翻身之路,最後只是打平離場。

我開始明白了華姐說的“澳門人難贏錢”的道理。內地賭徒都很羨慕澳門和香港人的身份,覺得如果能像他們一樣天天留在澳門的話,用“螞蟻搬家”、“刀仔鋸大樹”的戰術一定贏錢,就跟前面介紹的賭工小沈的想法一樣。其實越是澳門本地人,越不敢相信所謂的“天路”和運氣。澳門人幾乎都不敢進貴賓廳,即使在賭場大廳,碰到長莊長閑之類的天路時,敢連續推爆的也只有內地賭客。我現在手持通行證,天天往返澳門,從賭博的便利上實際跟澳門本地人沒啥區別。但就是這種便利使得我的精力和運氣過度消耗。和錢包裡的鈔票一樣,能量和力量雖是無形的,它們同樣存在一個儲備池裡,會在不知不覺中被舀盡。就如澳門本地賭徒,他們的運氣和能量儲備早就被舀幹了。天天賭博的人,就跟天天參加高考一樣,氣場由迎合變為抗拒,最後變為不相容。十場之後,我們在辦公室裡打開Excel表來做一次總結。


“贏了120萬,幾乎都是前面五場贏的,後面幾場一次比一次艱難。”我指著表格中的資料給季軍分析。

“怎麼會這樣?是不是去得太頻繁了?”他也覺得納悶。

“身體倒不並覺得疲倦,實際熬夜的次數不多,就是運氣越來越差。同樣的80萬賭本,當天就贏幾十萬走人的情況再也沒發生過。”我說。

“這樣下去很危險,你連續幾場都是靠曬冷贏回來的,要不要我們先停一下,調整幾天?”季軍建議。

“我也很無奈,現在賭廳又在持續虧損,除非儘快開始大額簽碼靠碼糧養活,否則我們只能自己賭。如果我們不賭,每個月利息都沒有著落。何況債務上還有這麼大窟窿,總得每個月填補一部分。”我說。


簽碼也同樣有風險,正式運作的話需要增加人手。正如我一直拖欠住華姐和阿強的“碼架”數一樣,上月我給北京的肖總和他朋友簽了20萬元出去,當天晚上他們便輸完。碼糧沒有賺到多少,還款卻一催再催拖了近一個月才匯過來,這種收益率對我們較高的資金成本而言並不划算。最好的客戶是像我這種打法“能磨善磨”,兩三天下來能夠小有贏利走人的賭客,而且簽碼金額以50萬—100萬元為宜,這樣就能實現碼糧收益最大化。因為本金太小,下注太猛都不是優質的洗碼客;贏得快的人輸得也快,十場八場下來就淡出江湖,不能成為持久的客戶。

所以還是得自己賭,雖然風險可以預見,但畢竟這月已經贏了120萬元,我們不可能收手。


“要不這樣,我們再多選兩個賭廳,不要局限在金沙和金沙城,這樣手氣不順時可以換場地。”季軍建議。

我完全同意。因為近期去金沙城賭廳並不合適,我還欠著華姐和阿強的錢,每次在金沙城出現他們都能知道,這對我贏錢會有極大的干擾。他們兩家的錢我是不可能從公司的賬上抽資來還了,這樣做太對不起籌資的親友們——何況賬上早就沒有閒錢。華姐和阿強的碼架數、我和季軍的信用卡數、季軍的六合彩數,這些都是較急的債務,至少這些錢我們得自己贏回來。

“增加英皇和永利吧,英皇我比較熟悉,永利贏過一次錢,而且華姐他們很少去。”我決定。

在家裡陪了小萱兩天,我又隻身來到了澳門。


今天是週五,永利賭場的遊客很多,這個賭場最讓人難受的就是香精味和背景音樂,特別是背景音樂總是常年播放那幾首英文歌,而且音量很大,讓你的耳朵不能無視。這也許是賭場讓賭客輸錢的一種伎倆,可在無形中牽引賭客的意志,就同印度人用笛子舞蛇一樣原理。當然,如果賭場並無此惡意,那就只能說明他們客服不到位了。

我手頭有50萬港幣現金,信用卡裡還有50萬元額度,心態很從容。這幾個月來第一次到新場地,需要先做“踩點”工作,所以我沒有直接進貴賓廳,而是在大廳的總帳房買了50萬現金籌碼,順著賭場大廳內的過道邊走邊看,看看哪個賭廳合我的心意。

萬利酒店是永利的一部分,房間檔次要比永利高些,酒店大堂的左手邊有一間高額投注廳,我曾在這間廳玩過一次21點,所以沿著走道逛了進去。

這裡人氣很旺,但賭的是現金碼,沒有碼糧。我選了一張3000元起注的百家樂台坐下,把會員卡遞給荷官監理,準備先試試手氣。

剛贏了一注,一個身材高挑燙著卷髮的公關美女走了過來,俯身對我說:“海先生,我是公關小趙,我們酒店今天還有房間可以贈送,請問您需要嗎?”


因為我買了50萬現金碼,美資的幾家賭場都會贈送套房給我。於是我問:“可以,給我留一間,除了房間還有什麼可以送?”

我知道賭場當然還有別的優惠,果然,她查了一會兒電腦說:“還可以送您2000元的代金券。”

代金劵是可以替代籌碼投注的紙片,但是這種代金劵只能投注一次,投注後不管輸贏賭場都會收回。比如投注1000元代金券,如果賭客贏了,荷官只會賠給賭客1000元現金碼,代金劵則沒收作廢了。所以怎樣利用好代金券是一門技術,必須要在十拿九穩的時候才使用。那麼,在賭場裡面,什麼遊戲才能夠等十拿九穩的贏面出現後,賭客再選擇下注?答案是只有21點。

懂得21點遊戲規則的賭客都知道,玩家在牌面占優的局勢下,可以選擇加注。這個時候,就是使用代金劵的最佳時機。

公關美女給了我兩千的代金劵,於是我起身離開百家樂賭桌,準備在一旁的21點賭桌先把代金券用掉。

這個決定,使我有幸欣賞到了一場驚心動魄的21點大戰。



三十一


瘋狂的21點


萬利賭廳有兩張21點台,就在賭廳靠近旋轉門的角落裡,一張是限紅1000-3萬的台,一張是限紅2000-4萬的台。

起注1000的台有兩個賭客,其中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內地女人是第一次玩的生手,正在一邊下注一邊向荷官詢問遊戲規則。兩年前我長泡英皇時也玩過幾次21點,只是用幾千一萬的本錢小打小鬧,進入貴賓廳後就再也沒有玩過。為何?因為21點不能洗碼,在貴賓廳簽出的泥碼只能打百家樂,何況澳門的貴賓廳大部分都沒有21點賭台。

打21點的常客最怕就是和不會打的生手同台,於是我走到另一張2000起注的賭桌。

這張台在靠牆壁的最角落,只有一個男賭客,他與我年齡差不多,體格較壯,方方正正的國字臉,戴著一副金邊的近視眼鏡,皮膚黝黑,臉上有少許麻點。

男賭客臉色發青,情緒非常低落,他掏出一小塊布擦了擦眼鏡片上的霧氣,對荷官說:“從早上被劏豬(台語和粵語方言,挨宰的意思)到晚上,一直都沒有停過!”

我一聽就知道他是臺灣人。臺灣腔語氣較軟沒有捲舌且不帶喉音,很容易辨認。


臺灣客的檯面只有幾個籌碼,我目測了一下,一個1萬,十個500,共1.5萬。

我坐在最左邊的位置上,沒有急著下注,而是先做了一個手勢讓他繼續投注。這是打21點的一種禮貌,如果人家正在贏錢,你突然加入有可能會破壞他的連贏勢頭,所以我先觀望幾把,讓他繼續單獨投注。

臺灣客看樣子是輸得沒脾氣了,他歎了一口氣,把全部籌碼推上投注區,說:“最後一把了,押了算了。”

荷官派牌,給他派了一張A,莊家是一張7。

“Picture花牌!”臺灣客拍著桌子叫,我心裡也在暗暗叫了一聲“公”幫他加油。

第二張牌果然是個K,這是最大的點數“BlackJack”(21點),按規則賠1.5倍,荷官從籌碼堆裡賠給臺灣客3.75萬。

“哎,再來一把。”贏了一把後,臺灣客的情緒並不興奮,他繼續把3.75萬籌碼全部押上去。

肥胖的女荷官繼續派牌,又給他派出A和J,又是一個BlackJack!

我心裡暗暗叫好,這下賠完錢,他的檯面籌碼有9萬多了。

我正準備拿起2000籌碼,想跟在他的投注位後面試試,誰知他這把直接推上4萬,已經推滿了,於是我又把籌碼放回,點了一根煙,靜心在一旁觀戰。

這把他又是兩個公,20點,莊家4點連續三張牌補爆,臺灣客已經有13萬多籌碼。

此時,臺灣客開始有了點精神,他把腰杆挺直,雙手各抓著一堆籌碼在手心晃動,他在考慮怎麼繼續投注。


考慮妥當,他把兩個4萬分別押在兩門上,比上把開多了一門。在普通21點玩家的慣性思維裡,如果一門牌贏錢就必定要繼續保持一門,若旁人新開了一門也許還會惹他生氣。但我隨後就明白了臺灣客為什麼要這麼打,因為他輸了太多。

這把兩門都贏了,而且有一門是BlackJack,他的檯面已經有23萬多。

繼續擴大投注,他押了四門,每門都是4萬,他這種打法是在做拼命三郎,只要莊家通殺一把就會令他前功盡棄。

開牌,這把莊家面牌是個K,臺灣客的四門分別是20點、12點、19點、13點。

他選擇了第二門12點要牌,補回一張10直接爆掉;尾門的13點他不要牌,做了一個pass的手勢。

莊家補牌,一個5和一個9,莊家爆掉。這把他贏了8萬,檯面已經有31萬。

臺灣客繼續保持四門4萬投注,單打獨鬥的時候,21點的派牌很快,臺灣客要牌決策也很快,幾乎15秒就可以完成一局。

莊家牌點一直很弱,總是爆牌,偶爾成局也只是17點、18點。臺灣客檯面的籌碼逐漸壘高,已經有70萬以上。

接著開一把。莊家面牌是個A,臺灣客的牌面都不理想,全部19點以下。

荷官詢問:“要買保險嗎?”21點的“買保險”是指莊家拿到A時,玩家可以再投注1/2的金額,如果莊家拿到BlackJack,則本局打和;如果莊家不是BlackJack,那加押的1/2投注就直接輸掉。

“不買!”他搖了搖手。

荷官補出一個公,BlackJack,這把四門被通殺,輸了16萬。


臺灣客直起腰來,一手撐著腰,一手拿一個籌碼在桌沿敲打,考慮清楚後,他繼續開了四門,每門只押了1萬。

這把莊家補牌爆掉,臺灣客贏回4萬,他又繼續加大注碼,重新押回四門4萬。

莊家面牌是個6,玩家是兩門BlackJack,一門15點,一門是對9。

荷官先按1.5倍賠了兩門BlackJack,接著指著對9問:“要牌嗎?”

“分!”臺灣客伸出兩支手指在桌上叉了一下,這是把對9分成兩門9繼續要牌的意思,他押了2000在第一門的對子區域,21點的熟客都喜歡在分牌時買對子。因為兩張相同的牌分開後,連續博牌中對子的概率要增大了一倍。

荷官派牌,又是一個9!這把中對子荷官賠了22000,臺灣客在桌上做出分叉的手勢,要求繼續分牌。

第一張9荷官補出一個2,加起來是11點,當然要加倍。“Double!”他加了4萬籌碼上投注區。

補牌是一個K,21點,贏定了。

第二張9補出一個10,加起來19點直接pass,損失2000元對子。

第三張9補牌,又是一個9!首先收了中對子的22000,他要求繼續分牌。

按21點規則對子最多只能分出四門,因此他不再繼續買對子,兩張9分別補出的是19點和16點。

尾門是15點,面對莊家6點時他當然選擇pass,於是輪到莊家補牌。

這一局輸贏關係太大,作為看客的我和臺灣客一樣緊張,莊家第一張牌補出7以後,我和臺灣客一起喊“Picture!”

莊家補出一個9,合計22點,剛好爆牌,好險!


臺灣客終於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笑嘻嘻地清點了一遍上把的贏利,對著我說:“上把贏回40萬!”

雖然沒有機會投注,但我也替他高興,於是朝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現在他的檯面已經超過100萬,他繼續保持四門投注,如果贏了,就一直保持每門4萬;如果輸了,他就把每門縮減到1萬。

莊家的牌總是很弱,因此他放膽拆對子和加注,凡是他拿了10點11點,而莊家面牌又不是公的牌面他全部Double,經常是一局便贏回20萬或30萬。

他這種打法很兇猛,但我發現這種打法在21點戰鬥中非常管用,因為莊家牌弱的時候玩家總是能連贏,連贏時他下注是每注4萬,又能找到機會Double或分牌變成8萬,這樣經常一局贏10萬-30萬,且連贏數局;而輸的時候,他只是一門1萬,全輸也不過4萬。

這樣分析,賭本小的時候,打21點贏錢要比打百家樂靠譜。因為百家樂是一賠一的遊戲,想一口贏2萬就必須押2萬上去,而且幾萬賭本就得跟著同桌人一起買,開一把牌也許要十幾分鐘;而21點開一把只需要十幾秒,運氣好拿到BlackJack可以2萬賠3萬,局面占優時可以加注,不像百家樂每一把都要和荷官硬碰硬。

如果單打獨鬥又逢莊家疲軟的時候,21點贏錢確實飛快,一分鐘至少可以派兩次牌,一小時可以派100把以上,而且無須計算抽水,賠錢也快。


我剛剛接觸賭博時,在網上搜尋賭博技巧,找到的就是幾本21點技巧的書,因此曾對著書本研究了數日。但書中解析的算牌法在當今的澳門並不適用,因為幾大賭場採用的都是蝸牛洗牌機用五六副牌輪洗,沒有算牌的機會。而且任何一本教授21點技巧的書都趨於保守,講求小贏即收,著書的“賭神”們也不願意用誇大的資料誤導讀者破產以損他們的英名。像我們打百家樂連續曬冷這種搏命打法是根本不會被職業高手認可的。但已經輸到走投無路的時候,不博命又能怎麼辦?戒賭是上策,如果不能戒賭,與其長期在賭場裡消耗金錢消耗生命,不如拿出勇氣對決一把,輸光趁早回家。

如果說:不求安全,只尋找一種最激進的又比較有道理的,有可能快速救命的打法,我想臺灣客這一套打法可以入選。

臺灣客又遇到了幾次好局,有一把他分出了四條A,還有一把完成了3門Double,他檯面的籌碼越來越多,荷官已經往籌碼盒裡加了兩次萬元籌碼。


我第一次見到如此高水準的21點賭局。也許臺灣客這種打法太潑,不是職業打法,但贏錢就是硬道理,何況他確實是牢牢控制住了檯面的局勢,能夠踩穩大注贏小注殺的節奏,而且毫無猶豫與退縮。

作為一旁觀戰的看客,我的心情也很興奮,欣賞了精彩戰局,又替他高興。臺灣客的籌碼越堆越多,他沒有換5萬10萬的大碼,而是把20個1萬的壘成一棟,我用眼力仔細幫他數了一遍,已經有380萬。

臺灣客看來是萬利賭廳的常客,他交代了身旁的公關一聲,把籌碼全部留在檯面上,轉身去了內廳的洗手間。

等他從洗手間回來,正用紙巾抹著臉上的水漬,我忍不住問他:“一萬五贏了快400萬,你還不收手?”

他扁扁嘴做了個無奈的表情,說:“怎麼收哎!我的本是700萬!



三十二


我心裡暗吃了一驚,從早上700萬輸至1.5萬,現在兩小時不到又打回了380萬!原來21點可以打這麼大,輸贏竟這麼快!我一直以為只有百家樂才能打出如此波瀾壯闊的起落。以前用萬把兩萬在英皇和金沙的娛樂打法,我也曾贏過五六萬,還在圍觀者面前裝模作樣地擺出一副數學高手的樣子去猜牌,現在才知道自己其實根本就是門外漢,從未能真正融入牌局,去駕馭21點贏錢的“勢能”。

此時賭場已更換了一個瘦高的男荷官,他派牌的速度更快,一板一眼有點故意模擬機器人節奏的味道,像一場派牌表演,估計他曾參加過荷官技藝大賽。但這種速度往往讓賭客很喜歡,大多數賭客都討厭派牌拖泥帶水的荷官。

更換荷官並沒有打亂臺灣客投注的節奏,他調整了一下靠椅位置,讓自己坐得更舒服,然後繼續投注四門4萬。


臺灣客就是駕馭“勢”的高手,他的要牌和加注都中規中矩,思路基本和我一樣,但他下注兇猛,連贏的時候投注氣勢更如排山倒海,每門4萬的分門、加注,使整張賭台鋪滿了撲克,堆滿了注碼,看起來高潮迭起異常精彩。

如果他的對手不是賭場,而是一個賭客,那對手一定會被這種排山倒海的進攻壓迫得喘不過氣來。面對莊家的5點、6點,臺灣客把對2、對3拆開,9點10點加注,檯面上密密麻麻層梯狀散開的撲克和一棟棟的籌碼就如攻城的大部隊,城池一再失守,荷官不停地從籌碼盒中把萬元籌碼掏空。

身後已經多了幾個圍觀的賭客,四門全贏時常有人在背後叫好,但他們和我一樣無法加入投注。因為臺灣客贏的時候總是推滿4萬,別人搭不進去;輸的時候他只下注1萬,此時別人又不願意跟注。

兩個小時後,檯面的萬元籌碼又多了十幾棟。見檯面籌碼太多,臺灣客把一大半籌碼推上前,吩咐荷官說:“換10萬的大碼吧!”

荷官熟練地把一棟棟高樓般的籌碼擺整齊,平攤曬開,又壘起,用手指劃平,這些動作是讓監控室也可以看清籌碼的數量。

總共換回了400萬的大碼,荷官把剩餘的幾個1萬退還給他。

我用眼力清點了一遍檯面,籌碼總數已經超過760萬,他的本錢回來了。


如果換了是我,這個時候一定不會再賭,會馬上兌換現金離場。運氣不會永遠好下去,過度支配時它極可能會突然逆轉。

但換了是我的話,並沒有能力在4小時內把1.5萬打到760萬,即使運氣比他更好,估計贏到100萬後我就會開始保守。當然,匕為兩刃,臺灣客白天的700萬也是這樣輸出去的。

臺灣客的性格看起來是絕不服輸,偏執,他完全無視賭場的資本優勢,敢於與強敵正面對抗。我懷疑他是當年中國遠征軍的後代,天生有陣前衝鋒的勇氣。

他繼續在賭桌上排兵佈陣,莊家此時持續疲軟,曾連續補爆了八口,剛才兌換進荷官盒子裡的籌碼又重新回歸臺灣客的陣營。

我坐在一旁,不知不覺已抽完了一包煙,整個晚上我都在做觀眾,但緊張與刺激感並不亞於這位男主角。最主要的是這場賭局帶給我的震撼,臺灣客反擊時那種堅定的決心和勇氣,這與我們平時為了追數把幾十萬籌碼曬冷的行為有所不同。

輸紅眼的曬冷是絕望的冒險,完全憑藉運氣。臺灣客最後1.5萬時連續幾把便是如此,我打百家樂也試過無數次,客觀的說是敗多勝少。僥倖的冒險和堅決的進攻還是有區別的,檯面有了100萬籌碼之後,臺灣客的堅決反擊則不只是單純冒險,他是同時把握了“運氣”和“勢”,再借助合理的叫牌技術,讓這種“勢”發展為勢如破竹。幾個小時他一直在贏,就連我們這些觀眾和荷官都覺得他每把贏都是理所當然的,整個氣場都在給他支持。


荷官又賠給他一局20來萬,做了一番籌碼兌換之後,臺灣客的檯面籌碼已經超過1000萬。

他繼續押了四門,這把莊家牌面是一張A,但玩家也有一門是BlackJack。

“收不收?”荷官指著那門BlackJack問他。按21點規則,如果莊家是A面,這時玩家先收BlackJack的勝出就只有1倍;如果等到莊家開完第二張牌再比大小,那勝出則有1.5倍,但有可能打和無錢收。

“收!”他做了個手勢,先勝出一門4萬。

荷官開牌,果然是個K,其餘三門輸了12萬。

輸了一把之後,他改為投注每門1萬,這把莊家面牌是個J,但第二張是個黑桃A,又是BJ,把四門全殺了。

臺灣客繼續投注四門1萬,這把莊家是20點,殺了他三門,打和一門。

不能打了,很明顯莊家已開始轉旺,我心裡想。果然,臺灣客也意識到了,他停頓下來,先用吸管喝完玻璃杯中的橙汁,轉頭對一旁的公關說:“美女,幫我拿一個裝籌碼的盒子過來!”

大戰結束。籌碼總計是1005萬左右,這是六個小時不到他用1.5萬取回的戰果。

他把檯面籌碼全部收好後,站起身對我咧嘴笑了笑,捧著籌碼盒去一旁的帳房兌換現金。


現在已經是零點時分,我做了一整晚的看客,只贏了百家樂的3000元港幣,手頭的2000元代金劵還沒有用出去。但我不想再打21點了,因為這張賭桌已被臺灣客吃完了肉,留下來的只是其他人啃不動的骨頭。

望著臺灣客把一捆捆十萬港幣鈔票裝入袋中,21點臺上的賭客個個羨慕不已。我也很需要這樣一場戰鬥來翻身,他的打法讓我開拓了眼界,的確值得借鑒。因為這數月來,悶頭苦戰又贏不到錢讓我非常鬱悶。

我又選了一張百家樂賭桌坐下,下了幾注後贏了萬把塊,終於把2000代金劵用了出去。但是一場盛宴過後,我的胃口已對殘羹冷炙不敢感興趣,下注幾千一萬讓我覺得百無聊賴。

我決定調整心態,先回房間休息。



三十三


萬利酒店贈送的套房很大,賭場總是用這種手法吸引新來的大賭客。我沖了個涼,仰面躺在床上,心裡覺得有一些迷茫。

我還在回想著剛才那一場賭局,很顯然,這是任何賭客都夢寐以求的一場“仙局”。

不過它的衝擊力有點大,雖讓我增長了見識,一時間腦子裡卻還消化不了。

我想複製它。但我首先要弄清楚,這場賭局到底有沒有可複製性,可複製的部分在哪裡。

每個常來澳門的賭客都有過很好的運氣,碰到過這樣那樣的“好路”,但很少人能把握機會一次翻身。多數人都是能把握住連贏的“運”,卻不能借“勢”發揮獲得最大贏利。就如我在凱旋門遇到了22個長莊,卻只贏了100多萬元,而運氣差的時候,我卻一場輸了450萬元!這數個月來,我已經連續輸出去了1000萬元,但從未敢像臺灣客這樣以小搏大,堅毅反攻,用幾十萬元或者一百萬元把本錢一次贏回來,更別說1.5萬元的絕地反擊。

風險大到可令我破產,收益卻不足以使我翻身,無論是補天還是做眼,似乎都存在極大的缺陷。

所以我要注入一種積極的冒險,這部分在賭本裡占的比例不大,就像突圍不利時,陣前就會就組織起衝鋒的“敢死隊”一樣。



吸收臺灣客的打法精髓,用它去彌補做眼計畫的軟肋。

這樣思路一通後,我感覺比較振奮,於是興沖沖地爬起來,在客廳茶几上用酒店的信箋紙和圓珠筆做一個方案。

所以說百家樂真是要命的遊戲,“聰明人死得更快”,因為在構思賭博策略的時候,會產生無數種可能,引誘你不斷去嘗試;更要命的是,澳門百家樂還有無限的投注額,不管你賭多大都有人接招。

我有100萬元賭本,決定用20萬元來做“敢死隊”,只限失敗兩回,就是損失40萬元後就回歸穩紮穩打的老套路。

這與以前的投20萬、50萬大注的打法有本質不同,以前我的兵力是整體的,一旦啟動後,就只能完勝或輸完離場。

我不敢選擇21點,是因為我之前從未打過幾十萬規模的賭局,還是選熟悉的百家樂穩妥些。

時間是淩晨1點,我重新下來永利賭場一樓,這裡的賭廳都是敞開式的,轉了一大圈之後,我選了一個較安靜有四張台的小廳。

我拿出20萬現金碼,把通行證遞給女公關去複印,開了個洗碼帳戶。不過這裡的碼糧只有0.8%,很低,應該是抵扣了賭場其他優惠所致。

要避開臺灣客的前半段失利,直接從他的後半段反擊打起,所以就得等!等運,等勢。

我權當自己已經輸了200萬元,因為,我這個20萬元敢死隊的衝擊目標就是200萬元。


飛了十口之後,我買了一口3000嘗試,輸了,於是繼續飛。

繼續飛的時候,我只用筆在紙上投注,要看看我每把估計得準不準,積蓄了多少“勢能”。

這樣飛了半局,我發現在紙上的模擬投注已經輸掉了60萬。

非常好!繼續。我投了一注3000,又輸了,於是接著飛牌,繼續在紙上模擬。

模擬投注已經輸了100萬,但是我很開心,心裡很舒服,因為我消耗掉了敵人的銳氣,自己的兵力卻基本完好。

一鼓作氣,二鼓衰,三鼓之後,輪到我的敢死隊來反擊了。

我投了一注2萬,這把還是輸了,但我心如鐵石,毫不猶豫地把剩餘的17.4萬全部押在莊上。

“看牌嗎,老闆?”紮著馬尾辮的秀氣女荷官問我,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

“不看,你開吧!”我把百家樂當成21點了,乾脆給她開牌。看起來這位馬尾辮的荷官比較友好,如果讀書時與她同班,興許關係還能進一步發展。

女同學手法優美地派出四張牌,閑是3點,莊7點,她又用芊芊玉指從牌靴中拉出一張9,閑2點,我贏了。

女同學,你做我的內應吧!我心裡這樣叫了一聲,不知她有沒有聽到。讓公關洗完碼後,我把30萬泥碼推到莊上,推滿了。這一招是我剛從臺灣客那學來的,叫“排山倒海”。

馬尾辮的女同學繼續用手指跳舞,閑開出5點後,莊開出一個公,她眼睛對著我微笑,慢慢地把第二張牌對著我豎著掀開,我看到了,是個肥嘟嘟的8。

檯面已經有63萬了。

攻至城腳下了,要搭雲梯了,我繼續把30萬推到莊上,我在複製別人的成功案例,所以心裡完全沒有緊張感。


女同學正和我在舞會上跳起優雅的華爾滋,賓客們紛紛退後讓出空闊的場地,她雙手搭在我的肩上隨著我旋轉,我愛死她了。這把是個7點,直接把閑家的6點叉燒了。

檯面有92萬了。


音樂突然中止,舞步要停下來,她雙手提著裙邊一臉錯愕,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百家樂畢竟不是21點,這把的牌路有點頂,使我不敢下注。

連贏了三口莊,但現在小路和大眼仔都應該打閑,因為出閑能讓路單圖形更整齊,所以我猶豫了。

考慮十秒鐘之後,我還是下了口2萬的莊,這把輸了,果然是個閑。

我的馬尾辮舞伴有點失望,她退回座位上合膝而坐,恢復為一個乖乖女。賓客們兩兩為伴,又雜亂地佈滿了整個舞池。


進攻受挫,我只能繼續飛牌,下了一注1萬輸了後,我重新用紙筆做起模擬投注。

等模擬投注連續中了兩口後,我又推了一把30萬在閑上。

女同學扭頭望了一下螢幕,她在考慮接不接受這支舞曲的邀請,她轉回頭微笑了一下,仍是輕巧地從牌靴中拉出四張牌。

閑7點,莊9點,這把我輸了。

女同學對著我聳聳肩,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我前方竄出一個牛高馬大但相貌醜陋的男人,他橫刀奪愛,拉著我的女同學進入舞池。

我開始感到洩氣,勢能一下都流失了。

繼續推滿台的話,需要重新積蓄力量,但我感覺不到“勢“的存在,守城的敵方也已在嚴陣以待;而我可人的馬尾辮舞伴,已經被一個更強壯的醜男人搶走了。


我只能繼續下3000、5000的投注,敢死隊已沒有衝鋒的勇氣,退回戰壕裡成為防守部隊。

這樣懶懶散散又打了一局,檯面籌碼略輸了一點,剩下60萬的整數。

我感到倦意上頭,目前已有40萬元的贏利,加上之前在萬利賭廳的1.5萬元,今晚贏利41.5萬元,人困馬乏,該回去休息了。

於是我吩咐公關退掉了剩餘的泥碼,從帳房取回全部現金,給小萱和季軍分別發了一條短信,在永利賭場內繞了一個大圈回到了萬利酒店。

躺在床上,我回想了一下剛才的戰局,勢能的積蓄不夠,百家樂每把都要硬碰硬,規則上畢竟和21點區別很大,30萬元贏兩口輸一口之後,我再也不敢冒前功盡棄的風險,導致進攻草草收場;如果之前能再贏多兩口,衝擊力量就應該足夠了。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洗手間刷牙,小武打來電話,說昨日出口至澳門工地的一批無縫管被拒收,現場的工程師不肯卸貨,正在和貨車司機扯皮。

“什麼原因?”我問小武。

“他們說看起來不是無縫管,像焊管。”小武說。

原來如此,並沒出什麼大事。因為這批無縫管是供給澳門市政工程的美標天然氣管道,當時訂貨時是我讓小武專門飛到天津去驗貨的,從國內知名的大廠生產,不可能存在偽冒問題。但小武他們的證件都無法進入澳門,所以我還得自己過去工地一趟。

工地在氹仔,靠近橫琴口岸,我打了個的士過去。問題很好解決,主要原因是工程師因為施工期太緊,對我們交貨延誤了兩天有些氣惱,故意為難了一下。工程師也是派駐澳門的國企職員,待我稍做解釋後他爽快地收了貨。


這樣一番折騰之後,我回到賭場已是中午時間,這個時間容易犯困,集中不了注意力,而且我答應了小萱晚上要回去看電影,所以我不敢再啟用敢死隊,只是採用常用的套路打了幾局,又贏了十來萬元。

下午3點,我準備回程,因為這個時間可以在船上睡個舒服的午覺,回到家剛好能趕上和小萱一起做晚飯。我打了個電話給季軍,跟他彙報戰績。

季軍很通情達理,他建議:“要不你先還華姐50萬,減輕一點負能量,而且華姐這個人很不錯,以後還是會和我們站在一邊。”

我當然很高興這麼做。季軍的提議深獲我心,不愧是多年同甘共苦的好兄弟。因擔心與華姐見面後她又問東問西,我到她店鋪還了50萬元現金後,才打電話給她通報了一聲,轉身打的士奔赴碼頭。

此行,減輕了債務,增長了見識,訓練了新的戰法,我又有了一點提升。

缺少了霍斌,做眼,雖然要先打活一個劫,但照此進行,把眼做成應當不難。

夜晚,與小萱從電影院出來後,滿目這個城市的萬家燈火,不知有幾家歡喜幾家愁。

我差點忘了,我還身在這個賭局當中,下一張不知會開出什麼牌。

時間竟已不知不覺運行到了這裡。

深吸一口氣,讓我們展開雙臂,再大聲地嘶吼一聲,一起迎接巨浪吧!


三十四


※ 2012年9月10日


弟兄們哪,可見你們蒙召的,按著肉體有智慧的不多,有能力的不多,有尊貴的也不多。


神卻揀選了世上愚拙的,叫有智慧的羞愧;又揀選了世上軟弱的,叫那強壯的羞愧。


神也揀選了世上卑賤的、被人厭惡的以及那無有的,為要廢掉那有的,

使一切有血氣的,在神面前一個也不能自誇。

——《聖經·哥林多前書:26》


今天是週一,我沒有過去澳門,因為我有一件正事要辦,公司有1000多萬元的貨款可以入帳。

我們公司最大的客戶就是斯里蘭卡那家中資建築集團,是個央企。他們在香港有一個辦事處,每次發貨前,就由香港辦事處的兩位經理過來蛇口碼頭驗收。

雙方的操作流程是這樣的:大合同簽署後,實際是分批交貨分批定價,每批貨物由斯里蘭卡的項目部給我們發過來訂單詳情,我們通過網路確認一份價格清單,接著我就帶上發貨確認單去他們的香港辦事處簽字,簽署第二天,香港辦事處會給我們匯30%的預付款。

收到預付款後,我們開始組織備貨。由於各種建材和型材規格較多,而且要提前備齊貨物在蛇口碼頭或者鹽田港裝船,這個備貨週期一般是30天,這段時間,需要我們公司墊付70%的貨款。

貨物備齊後,我再通知香港辦事處的兩位經理過來現場驗貨,清點數量,雙方確認貨物無誤後,便交由我公司安排裝船報關,發往斯里蘭卡。驗貨三日內,香港辦事處會把剩餘的70%貨款付清。

今天下午,便是香港兩位經理過來驗貨的時間,我急著等這筆一千多萬人民幣入帳,所以當然要好好出面接待。

兩位經理都跟我很熟悉了,他們的辦公室在中環,與蛇口一水之隔,其實從蛇口去香港中環比去羅湖還要方便,連車都不用開,睡一覺就能精神奕奕地到達目的地。


我在蛇口碼頭接了他們,貨倉離客運碼頭只有幾百米,實在方便得很。兩人其中一位是香港本地人,另一位是由北京總公司派駐在香港的人員,素質都很高,有見識但談吐並不浮躁,我喜歡與這樣的人交往。

他倆很敬業,一個多小時就把貨物清點完畢。簽署完驗收單後,我想邀他們去喝杯茶聊聊天,兩位經理表示不必客套,他們想直接乘船回香港。

我帶著徵求語氣問掌管財務的蔡經理:“能否今天就安排剩餘的貨款從香港匯過來?因為我公司最近周轉有點緊張。”

蔡經理個性陽光,人很實在,滿口答應說:“行!我現在就通知財務給你們辦款!”他在車後座用手機撥打財務出納的號碼,讓她下午就給我們辦電匯。

第二天中午,港幣到賬了。在銀行辦理了結匯手續後,入帳金額有人民幣1000萬元多一點。

                              

到賬之後分肉,我發現雖然增加了親友們600多萬的借款,我們的流動資金缺口仍然很大,錢遠遠不夠用。

這個1000萬元,當天付了一大半給幾家催款的供應商後,只剩下500萬元。

還要退450萬元給光明揚帆他們,這是我們上月已經約定好的。那剩餘的50萬元,付賭廳150萬港幣的股本填權都不夠。

而且斯里蘭卡還有另一份訂單沒有交貨,這幾天正在備貨當中,也需要資金。


這一個月來贏回的170萬元港幣,大部分都被我和季軍還了華姐和六合彩的賬,剩餘的贏利連本金一起填平了信用卡,目前我們賬上只有幾萬塊日常開支費用。

我在辦公室和季軍商議了一下,決定先退給光明他們350萬元人民幣,再用80萬元人民幣去填補賭廳股本,剩餘50萬元港幣可以用上月幾家賭廳的碼糧來補,這樣我們手頭就還留下80萬元左右人民幣。

還用說嗎,留下這80萬元,當然是要走極速增值的路子。

把350萬元轉給光明帳戶後,實際上就只欠幾位同學100萬元了。於是我打電話給光明和揚帆,要求他們徹底解除對公司的財務監管,包括賭廳短信也停止。

雖然公司的資金很緊,但我還是鬆了一口氣。

畢竟贏回了170萬元,而且更主要的是,再也沒有人會干涉我們在澳門賭博了。

外債只剩下華姐和阿強的110萬元。



做眼計畫仍在繼續,但我和季軍其實心裡都明白,我們不會再去堅持原定的操作守則,確切地說:贏時會,輸時不會。雖然那些看似死板的守則,是我用一千萬元的高昂代價買回來的。

新鮮注入的“敢死隊“打法,是一種積極的元素,能夠彌補做眼計畫的不足;單從策略而言,我始終贊成一場戰鬥必須有堅決的進攻或反攻行為,何況我們是在賭博,每一場賭局都是註定的冒險。

但是我又一次忘記了人性的深不可測,我又忘記了隱秘處的那個分身不為我所控,這才是勝敗的關鍵。在心裡的傷疤漸漸復原之後,欲望逐漸在滋長,它像天外飛來的異形植物,獲得土地的養分後,毫不費力地用粗壯的根莖撐開了鐵窗。

那可怕的無形生物又被釋放了出來。

直到今日,我都不知道,人性是否真的能由自己掌控。除了我們的手腳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天災、疾病、人禍都是不被我們所掌控的。

那麼,人性呢?那些貪婪、僥倖、嫉妒、厭惡、佔有、毀滅,它們是被封鎖在我們的肉體內,還是說它們根本就是游離狀態的物質,對主體沒有任何忠誠性,會隨時隨地與周圍的環境融合一體?

就像揚帆他們看到我的變化一樣,多次進出賭場之後,我也看到了季軍身上的變化。

他也慢慢鬆懈了,好賭了,對輸贏麻木了。

那個隱秘處的敵人,不會無視你的怠懈,不會無視你的麻木。

它會趁此機會,給你重重的一擊,足以讓你從麻木中痛醒。



三十五


※ 2013年11月11日

我的近況


昨日下午,去一個小小的菜市場買菜,天氣有點陰涼,忽而還下起了小小陣雨,於是我就叫上小狗一起進來小小士多店的屋簷下避雨。

兩分鐘過後雨水停了,地面略有潮濕,這裡的街道很窄,兩邊的幾棟舊社區民宅被雨水淋濕後,牆壁顯得有些斑駁。

這個地方雖然也在深圳,但沒有我居住的記憶,也沒有我熟悉的鄰居,在這裡我幾乎從未與任何故人有過聯繫。

可能是我的觸覺太敏感,在這條雨後的舊巷子,一種被放逐的滋味立即擊中了我。

這種感覺是孤獨的,蒼涼的,陷落的。

其實離開舊人舊事,是一種自我保護;暫時逃避,只是想取得一份寧靜。雖然我明知此刻躲避會遭致道德的唾駡,會觸及法律的紅線。

但是沒有辦法,因為靜下心來我才能寫作,希望找到重新開始的機會,甚至等來涅槃的那一天。


你應該也體會過這種心情,因為這本書的讀者有很多也是賭友,即使不是,或多或少也有過失敗和痛苦的經歷。

我其實很希望找到混沌宇宙中的一個開關,觸發這個開關,能快速引起風雲變幻,天地間能量重組,讓我的人生曲線再發生一次大角度的轉折,就像兩年前我無知地將它扭曲了一樣。

我在等第二場蝴蝶效應,只是要一個更精準的觸發點,讓這場效應來得更猛更快。

這種機會還有嗎?

應該有。雖然說這句話我心裡也沒底,但至少我應該試一試。

也許你也正在尋找這個點,不管成與不成,我們就一起把它當成是一場生存極限考驗吧!

再繼續講述我們的故事。


※ 2012年9月10日

收到貨款的當天晚上,我和季軍就來到了澳門。

這一天的心情有點亢奮,因為我決定,這一場之後,把華姐和阿強的剩餘債務全部清掉。

到了把這個病毒檔徹底刪除的時候了。

而且我和季軍商議:從此之後,再也不在外面簽碼,真真正正開始“負責任博彩”。

到了這一步,股東徹底退了股,霍斌那頭死了心,公司變成高負債經營,我們反而有一種回歸踏實的感覺,就像你雖然從山坡上狼狽地滾了下來,但畢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今天還是選擇了舊金沙,永利和英皇的碼糧太低,只能作為備胎使用。


檯面的賭本是80萬港幣,但我的信用卡還有120萬元的額度,所以底氣很充足。何況,我們在金沙城的賭廳帳戶還有足足的1000萬元。

做眼計畫的第一方案仍是“慢”字決,慢打慢贏,順利的話就按部就班的贏到110萬元收手;如果慢字決不管用,再祭出我們的“敢死隊”去衝鋒陷陣。

季軍已經開始對百家樂的“路子”感興趣了,對圖形的分析也有自己的看法。

“這把是不是該下個莊?”贏了10萬元的時候,他指著螢幕問。

“我覺得這把飛掉最好。”我說。因為我對這一把並沒什麼把握。

“下個2萬的莊吧!我來開牌!”季軍饒有興趣地說,而且他已經挽起了袖子。

“五千吧!給你試試。”意見不統一,但我不好掃他的興,於是擺了5000籌碼在莊上。

這是季軍第一次親手開牌,他興奮又緊張,看牌姿勢很不協調,他聳起肩,雙手僵硬地翻開兩張牌頭,露出的只是5點。


還好,閑家只是1點,荷官給閑家補牌。

“肥婆!”季軍喊了一聲。

“肥什麼婆!喊公!”我著急地打斷他,但女荷官已經翻出一張8,直接把我們秒殺了。

女荷官也捂著嘴笑:“哪有自己把自己叫死的!”

季軍很奇怪地問我:“我是想叫Q呀,Q不是肥婆嗎?”

我沒好氣的回答他:“Q是公,肥婆是8,你把我們自己叫死了!”

這是老賭徒們的口語,把10JQK稱為“公”,8稱為“肥婆”,123統稱為“白茫茫”,A稱為“一條毛”等等。季軍來了幾次澳門,但對這些口語還沒有搞明白。

雖然說牌不是被我們叫出來的,但季軍此舉仍是打擊了自己人的士氣,所以他不敢再出聲了,又坐在一旁觀戰。

“慢”字決確實很慢,打到晚上十一點,檯面籌碼只有95萬,贏了15萬。


我站起身上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季軍笑嘻嘻地舉起一個籌碼說:“剛才我自己炒更一把,贏了1萬。”

他把檯面籌碼推到我的位置上,捏起那粒萬元籌碼說:“你先自己打,我拿這個1萬下去一樓試試手氣!”貴賓廳的籌碼與大廳並不能通用,於是他走到帳房去兌換一萬現金。

我懶得管他,他今晚總在一旁發表錯誤意見,離開一會兒也好。何況我倆最近沒了生存危機感,對操作守則和紀律都拋之腦後了。我繼續飛牌,投注次數少,起注也低,走的是穩健的套路。

差不多淩晨一點的時候,我檯面贏了25萬,季軍也從一樓上來了。

“贏了嗎?”我問他。

“贏了五千,已經換了現金了。”他笑嘻嘻地回答。季軍是個老實人,但有些傻氣,在澳門這個險惡江湖是沒有立足之地的。所以他父母和老婆都不同意他常來澳門,其實我的看法也相同。

時辰已晚,而且明天還有充裕的時間,於是我們鳴金收兵,收好籌碼回房睡覺。


第二天早上起床,按規定我們先去當鋪匯錢,把20萬元港幣匯入了季軍的卡裡,我們繼續在金沙戰鬥。

季軍還是和昨晚一樣,在一旁觀戰了半個小時後,他按耐不住,又自己下去一樓小試身手。

監管人已經徹底失職,我不過是又帶出了一個新賭徒而已。

還好我們的心態很放鬆,我一直在按節奏贏錢,因為在澳門有強大的資金儲備,所以很淡定。季軍也在贏錢,雖然他在一樓開牌時有點緊張,但三樓的贏利畢竟有他的10%,所以他也很淡定。

打至下午兩點,我已經贏了60萬元,季軍自己賭也贏了2萬元,他對自己的戰果比較滿意,一個小時前便停手了。


我的手機響了,是深圳的一家供應商安總,上周跟他公司拿了100多萬元的貨,他公司資金很緊,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催款。

如果付清他的貨款,那又把我們手上的現金掏空了。我一時還沒什麼好主意,於是敷衍了幾句,一邊通知安總打季軍電話,一邊對季軍做了個手勢。

過了一分鐘,季軍的手機也響了,看來安總確實很急。

“怎麼辦?要不先付一部分給他們?維持信用要緊。”放下電話,季軍問我。

我想了想,說:“這次的贏利已經有85萬,我們先匯60萬人民幣給安總吧!不過貨款得走對公帳戶,你得回公司拿U盾操作。”

就是要先把錢匯入季軍卡裡,再從他卡裡轉入公司帳戶,然後從公司帳戶付款,這才符合公司的報稅流程。

“行,那我現在回去。”時間還早,現在季軍趕回辦公室不會超過下午四點,所以能夠給安總救急,維持我們的良好信用。

季軍走後,我回到酒店房間睡了一個午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五點。


贏錢之後的睡眠會讓人覺得很懶散,而且我心裡有一種愜意的感覺。脫離光明他們的財務監管後,我們可以大大方方地用贏利去支付一筆貨款,這讓我感到滿意,看來我已經逐步挪正了軌道。

“憂患隱于安樂”,古人總結的這句話一點沒錯,而且恰好能針對剛贏了點錢,正睡在酒店裡、正躺在桑拿裡、正在飯店裡喝酒胡吹海侃的賭客。

我重新下來三樓賭廳,手頭籌碼恢復了80萬,重新開始的目標仍是110萬,我鐵了心這次要把債務了掉。

運氣是個很奇怪的東西,過於緊張的時候它不來,但過於放鬆的時候它也不會來。我不知道運氣與人體的銜接之處到底在哪裡?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們若能揭曉謎底,定能獲得天下賭徒的額外重獎。

晚飯之前,我已經輸了20多萬元出去。

先吃晚飯。我乘扶手電梯走來二樓的餐廳,這裡是各地美食速食大雜燴,我選了一個日本刺身和鰻魚套餐,一邊吃一邊給小萱發短信。


我用的是另一張澳門本地卡,這個號碼只有五個人知道,其中一個是湛江盧,所以我一看到手機來電顯示出622開頭的澳門號碼,就知道不是霍斌就是湛江盧。

“老細,在澳門嗎?”湛江盧用粵語問,他今日語氣比較有中氣,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

“在,有什麼好關照?”我漫不經心地回答。每次湛江盧的來電都是閒聊多,正經事少,所以接聽者慢慢也就不當他是一回事了。

“有個大客喔!介紹給你絕對有得做!你現在得不得閒?過來英皇聊聊。”他鄭重其事地說。

“幾大的客?”我問他,聽他語氣我感覺有點靠譜,也提起了一點興趣。

“一場過千萬!我這邊吃不下,想拉上你一起做!”湛江盧肯定地說。



三十六


放下電話,我決定先過去英皇賭場。對於賭廳經紀來說,一場上千萬的賭客是絕對的大客戶,即使做不成生意先認識一下也沒有壞處,這個級別的客人,就算不給他簽碼,也有很多別的辦法從他身上賺錢。如果不去,才是我這個經紀人最大的失職。

                              

我很久沒有來過英皇了,上了五樓,發現這裡的公關們都換了新面孔,而且看起來素質比以前差了很多。三年前我和智深長泡在英皇四、五樓中場的時候,這裡的公關可謂是美女如雲,絕對夠資格組團去參選港姐,而且個個都很親和活潑,容易和客人打成一片。每次她們幫我們洗碼的時候,望著不同美女婀娜多姿的背影都是一種享受。那時我懷疑英皇集團是不是打著招藝員的名義,在內地攬括了美女過來澳門做賭場公關。

湛江盧正站在電梯口等我,他今日兩眼放光,神情鄭重,是一種工作狀態,而且看起來有點像鬥翻了地主正在鬧分田的革命農民。



他把我拉到一邊,指著遠處百家樂桌上一個穿黑色T恤的男子說:“那個老細是四川人,搞礦的。以前經常跟我和湛江那個大佬三人在凱旋門玩,混得很熟。他這次過來已經賭了七天,輸了1800萬,想明天賭一場1000萬的台底。”

一聽是賭台底,我有些失望。我還沒有準備去做這種高風險的對賭,於是我對湛江盧說:“台底這行我從來沒有撈過,而且我實力也不夠,玩不起。你還是找別人合作吧!”

見我有掉頭就走的意思,湛江盧急忙拉住我,說:“別急,我還沒講完。這個客也是第一次賭台底,他也不熟台底的規矩。而且他資金全部到位,賭完就馬上結清,不用等時間收賬。”

聽到這話我有了點興趣,在澳門有誰見到1000萬現金不兩眼放光?很多次我在賭廳裡看到一些輸紅眼的豪客一百一百的往桌上推,我就恨不得自己變身為賭場莊家,個把小時就贏掉他們的幾千萬身家。既然來了,弄清楚怎麼回事也好。


我還是比較謹慎,需要向湛江盧瞭解更多的資訊,我問:

“他準備怎麼打?檯面多少?台底多少?”

“檯面300萬,打一拖三,等於台底是900萬。”湛江盧說。

“你那個湛江老闆一個人吃掉不就得了,為什麼要叫上別人?”我問。

“湛江大佬跟這個四川客很熟,全部對賭的話面子上過不去,所以想找多一個莊做掩護,他接兩份,別人接一份。”他說。

“那你有什麼好處?贏了老闆分你多少?”我問他,同時我也想知道他拉我做這筆生意的條件。

“我就賺一份碼糧。”湛江盧說:“客人那邊我答應返他1%的碼糧,但是台底的洗碼數你們要付1.8%給我,我賺0.8%”。

按澳門的行規,由於台底莊不用抽稅,又賺了5%的莊贏抽水,所以台底部分的碼糧一般都有1.7%以上,要比正規檯面的1.2%高,如果照900萬的台底計算,洗碼兩倍的話,湛江盧按0.8%比例也能賺到15萬左右,何況台底莊贏錢的話一定會給他打賞,至少十幾二十萬。

我又問:“資金怎麼監管呢?你們和客人很熟,但我並不認識他。”

湛江盧答:“四川客明天會有1000萬資金到位,湛江大佬也會派個人帶800萬現金過來,可以去你的廳裡賭,先拿600萬向你買碼。這樣你的資金就是完全穩陣的。”

我盤算了一下,客人向我買600萬的碼,如果他檯面300萬輸完後,賭局當然就結束了。這時我收回300萬籌碼,袋裡還有600萬的現金,確實是沒有什麼資金風險,而且還擴大了賭廳的洗碼業績。

不過我還是沒有冒然答應他,我要先對四川客做一個初步評估,看看他的打法和精神狀態。



四川客看起來四十五六歲,臉寬寬的,上唇留著標準式的四川鬍子,髮型也是二十年前流行的“四六分”貼臉長髮。他臉上的贅肉和身上一樣多,加上小鬍子的遮掩,旁人難以辨清他的表情。

他身邊還有兩個女人,一個四十幾歲的應該是他老婆,另一個二十幾歲看起來是他的妹妹或者小姨子,還有一個坐在餐桌上喝燕窩的瘦小男子,看打扮較為土氣,應該也是他們的親戚或者老鄉。

湛江盧做了個介紹:“這位是唐總,在四川有幾個大礦山,這位是海哥,也是在澳門開賭廳的。”

唐總站起來跟我握了一下手,他的手掌肉多,又粗又厚,幾乎把我的手掌給包住,使我感到有點被動。

“瓜娃子!搞了七天七夜,兩千萬就剩下幾十!”唐總嘲弄地罵了自己一句,指著檯面散亂的籌碼說。

我瞄了一眼,檯面大概剩下四十幾萬。

“唐總,要不要換個場試試?金沙城今年剛開張的,你還沒有去過,說不定是你的風水寶地呢?”湛江盧在一旁提議。

“可以呀,反正英皇是不能呆了!”唐總抬起手看看表,說:“不過今晚我們要去沖關嘞,現在已經八點多了。”

“沖關”是指持通行證或護照進澳門的內地遊客,按規定只能一次呆7天,超出7天則屬於非法逗留。很多老賭客往往在第7天的最後兩小時從拱北出關,再馬上重新持護照進來,這樣又可以獲得2-7天的逗留時間。

“沒關係,十一點多我可以安排車送你們去拱北。”我介面說。目前還沒有確定是否要和他對賭台底,但先把這個大客戶拉過去洗碼總不是壞事。

“好,那就先過去看看!”唐總跟他老婆商量了兩句,爽快地答應了,於是吩咐他的小姨子去帳房退碼。由於沖關後馬上就返回澳門,所以他們並不回房間拿行李,一夥男男女女提著幾個清一色的LV包隨著我們下了電梯。



我和湛江盧同乘一部的士,去金沙城的路上,我問他:“這個唐總賭了幾年?”

“有三年了,他以前沒賭這麼大,去年來的少,好像今年開礦發了大財,這幾個月才開始賭大的。”他說。

“你知道他輸了多少嗎?”我問。

“聽他說前前後後輸了七千萬了。”湛江盧回答。

輸到這個地步的人,心理壓力肯定很大,而且唐總他們已經連續戰鬥了七天,此時再搬運資金來翻本,輸的概率很大。我心裡這樣分析著,對這場台底逐漸燃起了興趣。

到了金沙城,我帶他們走進三樓賭廳,正在門口的公關東仔跟我打了個招呼:“海哥,今天過來了!”

“嗯,看到強哥了嗎?”我問東仔。因為還欠阿強60萬元,我近期澳門之行都沒有主動聯繫過阿強,股東退股的事情他也還不知道。這天我覺得心裡有點沒底,心想最好先找阿強聊一下。

“強哥這幾天休息,好似聽說他們幾個去了巴厘島了。”東仔說。

“哦。”沒法徵詢阿強的意見,這讓我有點失望。不過問題不大,因為冒不冒險這個決定權還是在我,且看看再說。



“這個地方比英皇那裡舒服多了!”一進門,唐總一行四人就對賭廳比較滿意。

唐總的小姨子看起來也是好賭之人,她屁股剛沾沙發就彈起來,拿出包裡的四十萬現金去帳房買碼。

“唐總先試試手氣吧?說不定就靠四十萬贏回兩千萬呢!”湛江盧在一旁奉承他。

“哈哈,哪有這麼好的事!”唐總哈哈一笑,不過還是站了起來。這個時候賭徒的任何豁達都是裝的,唐總肯定會賭下去。誰不想創造一個奇跡翻身,何況他們今晚還要衝關,不贏回或不再輸一千萬元他們絕不肯回四川。

如果唐總真的能靠四十萬贏回兩千萬,這對我也是一件好事。因為按賭廳股份比例分攤,他們的輸贏對我影響不大,但洗碼額卻能使我賺到不少碼糧,而且有這樣一個開門紅,唐總肯定會在一段時期內成為我的大客戶。

他們四人已經過了最沮喪的心理時期,所以從檯面上我並不能看出唐總的風格,何況籌碼太少,從40萬的打法也無法判斷出1000萬的打法。不過唐總洗碼很快,他起注最少是3萬,有信心時會推10萬和20萬,一小時拉鋸下來,洗碼額已經超過200萬。

“瓜娃子,全梭了!”剩下25萬左右,唐總把全部籌碼推到了閑上。他剛才高峰期籌碼曾接近100萬。

他身邊的兩個女人一起喊:“公!”,但荷官補出的是一個5,莊7點,閑輸了。

“哈哈,輸完了!”唐總從賭桌前站起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他比較胖,整個沙發被他壓得凹了進去。他對我說:“看看有沒有車,現在送我們去拱北吧。”

“行。”我吩咐東仔去安排一台保姆車,東仔去前臺打了電話,說五分鐘後車子在樓下等。

“這裡不錯!明天我們再過來打。”唐總起身說。湛江盧也從沙發上拿起包,陪著他們去拱北沖關。他要一直貼身跟著唐總,防止這個財神中途被別人搶走。

“晚點我給你電話。”我送他們至賭廳門口,湛江盧舉手在耳邊做了一個手勢。



三十七


他們走後,我看看手錶,只是晚上十點半不到。

時間尚早,我決定繼續自己的賭局。

這個時候再回去舊金沙未免太折騰,唐總的兩百多萬洗碼幫我在賭廳帳戶裡增加了消費額度,但每月0.05%的消費額度並不能兌換現金,不用也是浪費,於是我讓東仔幫我在樓上的假日酒店開了個房。沒有動用包裡的現金,我從賭廳帳戶裡簽了60萬泥碼出來,銜接金沙的賭本繼續戰鬥。

一心不能二用,在賭場裡,要想一邊工作又一邊贏錢無異於癡人說夢。雖然唐總和湛江盧已經走了,但我卻遲遲進入不了戰鬥狀態,打了兩局,竟不知不覺輸了十幾萬元出去。

我決定派出敢死隊。

敢死隊的編制是20萬一組,我先抽出一組準備好,又像上次一樣,跟荷官要了紙筆來做模擬投注,因為敢死隊的衝鋒就是全部曬冷,在衝鋒之前一定要把“勢”蓄足。

模擬投注的時候,我更希望自己輸。因為在紙上輸的越多,就說明我避開了敵人的鋒芒,越證實自己不投注的明智,所以這時候會積累心理優勢;一旦輸到100萬以上並開始逆轉的時候,我覺得運氣好轉,勢能足夠,就可以反擊了。

不過今天分了心,完全進不了狀態。我的模擬投注也雜亂無章,飛了二十多口,模擬成績仍是平平,輸贏各半,看不出勢能在哪裡。

莊連開了幾把,我連續下兩注3000的實注都中了,莊剛剛過了河(指長莊的圖形拐了彎),也許是個長莊。

試試吧!我心裡說,用手把20萬籌碼推了上去。我朝和藹的荷官做個手勢,讓他自己開牌。

“啪”,閑開出一個9點,像半路跳出的一隻攔路虎。荷官尷尬地對我說:“不好意思!老細。”

我失望地搖了搖頭,這把莊是6點,輸了。


檯面籌碼只剩下22萬,只能組成第二支敢死隊。

我的心情開始煩躁,有點不受控制。我想賭下去,但又有一種疲憊感和厭倦感湧上了大腦,而且這種疲憊不是簡單的犯困,是一種憔悴,似乎是這段時間頻繁賭博的疲憊一下子全都爆發了出來。

勢能還是不足,但我已經把22萬押了上去。

輸了。

心很累,我沒有再從帳房裡拿碼的想法,唯剩懊惱。明明沒有狀態,為什麼我沒有舒舒服服地泡在泳池或者浴缸裡,又把這次的贏利拱手還給賭場?我起身快速離開賭廳回到了房間。

這晚躺在床上,疲憊感鋪天蓋地襲來,就像整個房間都是死的。我沒有洗澡,連長褲也沒有脫就躺在床上睡著了。這種狀態我當然經歷過,就是五月份時的狀態,還好這回能夠入睡。

其實無論補天計畫還是做眼計畫,都存在一個天大的紕漏,這個紕漏是可笑又可悲的。

那就是:計畫裡只有戰役,沒有休整。


試想一支軍隊,常年征戰卻沒有休整,不管這支軍隊如何勇猛,遲早也會成強弩之末。

我以前總以為,賭完之後好好睡一覺,或回家休息兩天,就完成了一次戰役調整。

現在回想自己實在太無知了,“養精蓄銳”豈是睡兩天就能忽悠過去的,而且在博身家性命的階段。

“慢”,只是慢在賭桌上,慢在我們贏利的計畫書裡,實質上,心根本沒有慢下來!

否則,就不會有此時的疲憊鋪天蓋地襲來。

所以我要勸誡一些訂好了“一年計畫”,“兩年計畫”的賭友:如果天天在想著賭博,天天給自己打氣,把腦神經繃得這麼緊,是否你會考慮到,某一天累積的疲憊會把你擊垮?

我建議你先徹底拋開賭字,學會休整,給思維一個空窗期。


第二天睡醒,我還是不得不先給季軍打個電話,告訴他這個壞消息。

“哦。”他語氣比較失望,但並沒有太急躁,他問:“那怎麼辦?你還打算再賭嗎?”

“我一會兒再簽100萬出來試試,看能不能贏回來。如果感到累的話,我就不賭了。下午我們試一次用別的辦法翻本。”我說。

“什麼別的辦法?”季軍問。

我把唐總下午可能要賭台底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他沉默了很久,問:“你覺得風險大嗎?”

“賭場的贏面永遠比賭客大,而且唐總連賭了七天,我看他的心態很急。”我說。

“如果我們輸了怎麼辦?一份300萬我們也受不了。”他說。

“風險肯定有,但賭客風險更大,我們不會給他時間慢慢磨,兩三局出不來好路我們就贏了。”我說。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說:“也對,怎樣都是有風險,做莊家總好過自己賭。”

商量好了,我們決定冒險一試,如果和他們條件談妥的話。

從生意人角度,“行客拜坐客”,我當然不能主動打湛江盧電話詢問,所以我只在房間坐等他電話。

果然,上午十點左右,湛江盧的電話來了。


“唐總的錢中午可以到,湛江大佬中午也會派人拿錢過來,你這邊準備得怎麼樣?”他問。

“我這邊有個條件,客人檯面輸剩50萬的時候,只能追加一局,我們不可能讓他飛幾局等好路出來。”我說。我並不想和賭客拼得一乾二淨,如果台底贏了兩百多萬,賭局最好能儘早結束。

“沒問題,他肯定答應。以唐總的性格,剩50萬估計一把就推了。”湛江盧笑呵呵地說。

事情落實了,我心裡有一點興奮,又比較忐忑。第一次坐莊,如果能成功的話,不但可以把我的債務全部清掉,甚至有可能開闢一條財路,迅速把全部失地收復。

雖說財不入急門,但我急,唐總更急,我還占著莊家的優勢。就如在21點對戰裡,我是11點,唐總是6點,這時候我選擇DOUBLE雖然不能包贏,但肯定是合理的。

距離開戰還有幾個小時,我又下來賭廳,簽出100萬籌碼,想趁這間隙贏幾十萬回來。

又是心有雜念,這個錯誤和昨晚一模一樣,所以輸也一模一樣。

打到中午一點,我檯面的籌碼又減少了20萬,我心煩意亂,停下來在一旁吃午飯。

我確定自己這次不能賭了,因為我有種不相容的感覺,潛意識在排斥百家樂。現在只能靠和唐總對賭來翻本。


唐總問:“限紅能開到150萬嗎?”

我回答他:“不行!賭場不會同意,300萬的本最多開到80萬限紅。”這是所有賭廳對賭客的控制手段,對急於翻本的大賭客,限紅越低,他翻本的難度越大。假設賭客想贏回1000萬,賭場若開給他1000萬的限紅,賭客豁了命只需和賭場對決一口,這樣賭場就幾乎沒有任何資本優勢。

湛江盧插話說:“80萬限紅已經很犀利了,等於一把是320萬。”這個賭注已超過澳門政府法定的200萬上限,這就是賭台底的優勢。

商議妥當,大家起身下樓。湛江盧把600萬元港幣交給我,我悄悄對他說:“唐總資金少了80萬,這個我可不管。”

湛江盧說:“沒事,湛江大佬跟他很熟,我們那份自己會跟他結算。”

下來三樓賭廳,我走到帳房處,要從我們自己的帳戶簽600萬泥碼出來。

東仔站在一旁,見我第一次提這麼大的數額,吐了吐舌頭說:“海哥,今天有大客喔!”

我淡淡笑了一下,沒有回應他,只是問:“你看看VIP房間有沒有人,把房間留給我。”

東仔走前兩步望了一眼,說:“沒人。”

賭台底需要清場,不能讓無關的賭客在一旁圍觀,所以我們要選擇包房,而且台底的資金不能輕易暴露出來。

我把3個一百萬的籌碼交給湛江盧,他向唐總取了三百萬元的現金。

“戰鬥開始了。”我給季軍發了一條短信。


三十八


唐總嘴裡叼著一個木柄煙嘴,再把香煙插在煙嘴上,顯得香煙很長。他此時和昨天的狀態完全不同,此刻他非常專注,香煙只吸一口後就放在桌上,雙手交叉在胸前,眼睛盯著螢幕,身體向後仰,輕輕搖晃著凳子分析牌路。

這種專注讓我有點緊張,因為我每次靜下心來盡力追數時也是這種表情。

美麗姐還是嘻嘻哈哈地說笑,她從包裡拿出一個小小的吉祥物,擺在唐總的籌碼旁。

“這是什麼?”湛江盧用手指捏起那個吉祥物看,是一匹馬,馬背上伏著一隻大蒼蠅。

“馬上蠅,就是馬上贏的意思,哈哈哈。”美麗姐笑得渾身抖動,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看樣子她是剛剛進入“豪賭”階段的賭客,肯定是輸了,但輸得並不多,所以大部分時間她能笑得出來。這種賭客輸贏還沒有傷害到根基,是最受貴賓廳歡迎的客人。

“噓!”小姨子對著美麗姐做了個手勢。唐總準備下重注了,他正拿起3個十萬的籌碼放在莊上。

全場靜默,這把唐總下注30萬,大家都知道實際上是120萬。

荷官派好牌,把閑家的兩張牌蓋住,把莊家的兩張牌推給唐總。

唐總搓了一下手,用兩個手掌把桌上的兩張牌分開,他的手掌很肥大,撲克在他手掌下被牢牢蓋住,一點白色的邊也看不到。


他慢慢用手指掀起一張牌的前角,是一個公;他接著去掀第二張牌,先豎著看頭,接著又橫著看邊。

“四邊了!”唐總雙手蓋著牌,用四川口音說。

“趕快趕快,我們幫唐總吹!”美麗姐笑嘻嘻地把凳子朝唐總方向挪近一步,小姨子也從右邊把頭湊過來,兩個女人一左一右對著牌呼呼吹氣。

唐總兩隻拇指小心翼翼地把牌往上掀,露出一個紅桃的紅心。

“哎呀!出來了。”第二張牌是個10。唐總0點。

“開!”他吩咐荷官。

瓜子臉的女荷官面無表情,把兩張牌一起翻開,閑8點,直接把莊家秒殺了。

我心裡鬆了一口氣,這把相當於我贏了30萬,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美麗姐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輸了這把後,她站起身來,用手指把GUCCI包勾在後背,跺跺腳笑著說:“不行,在旁邊看著乾著急!我們下去玩21點了,唐總你好好發揮,我們絕對相信你!”

她朝我揚了揚眉毛,拋了半個媚眼,轉身拉著高個女老闆出了賭廳。

美麗姐走之後,VIP房裡變得很安靜,唐總吸了兩口煙,又繼續把10萬籌碼押了上去


我坐在一旁分析他的打法。下了十把左右,他最小的投注是10萬,最大是30萬,基本上只有10、20、30這三個單位的注碼。這樣小幅度的注碼起伏,除非他能連贏,或贏的次數遠遠大於輸的次數,否則作為莊家我們將占盡優勢。因為莊家有5%的莊贏抽水優勢,不但是檯面籌碼抽水,台底也同樣在抽水。而且300萬的本錢,下注30萬並不耐打,連輸幾口的話籌碼就會減少一大半。

果然,這局已經派出了65把牌,本局即將結束,唐總的檯面籌碼已經輸了95萬。

女荷官從牌靴裡抽出一張塑膠片,她舉起塑膠片揚了揚,問:“最後一把了,下不下注?”

唐總拾起桌上的煙,猛吸了一口,幾乎把香煙燃燒到過濾嘴部分。他噠噠噠地數著檯面的十萬籌碼,問:“輸多少了?”

他老婆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小姨子搶著說:“輸95萬了!”

“瓜娃子!不搞還不行了!”唐總數出8個十萬的籌碼,把它們壘整齊,用雙手猛的全部推到了閑上。

我緊張地深吸了一口氣。很明顯,這把80萬是今天輸贏的關鍵。這是一局的最後一把,而且是他最重的一注,如果唐總這把輸了,他的士氣將大受打擊,下一局很可能一潰千里。加上我限定了低於50萬後他只有一局的追數機會,這會讓他越輸越急,這就是我們做莊的優勢。

如果這把他輸了,本局他就輸175萬,我們馬上就可以回房間交割贏利。

荷官派牌,這次把閑牌推給唐總,把莊牌蓋住。


我坐在一旁分析他的打法。下了十把左右,他最小的投注是10萬,最大是30萬,基本上只有10、20、30這三個單位的注碼。這樣小幅度的注碼起伏,除非他能連贏,或贏的次數遠遠大於輸的次數,否則作為莊家我們將占盡優勢。因為莊家有5%的莊贏抽水優勢,不但是檯面籌碼抽水,台底也同樣在抽水。而且300萬的本錢,下注30萬並不耐打,連輸幾口的話籌碼就會減少一大半。

果然,這局已經派出了65把牌,本局即將結束,唐總的檯面籌碼已經輸了95萬。

女荷官從牌靴裡抽出一張塑膠片,她舉起塑膠片揚了揚,問:“最後一把了,下不下注?”

唐總拾起桌上的煙,猛吸了一口,幾乎把香煙燃燒到過濾嘴部分。他噠噠噠地數著檯面的十萬籌碼,問:“輸多少了?”

他老婆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小姨子搶著說:“輸95萬了!”

“瓜娃子!不搞還不行了!”唐總數出8個十萬的籌碼,把它們壘整齊,用雙手猛的全部推到了閑上。

我緊張地深吸了一口氣。很明顯,這把80萬是今天輸贏的關鍵。這是一局的最後一把,而且是他最重的一注,如果唐總這把輸了,他的士氣將大受打擊,下一局很可能一潰千里。加上我限定了低於50萬後他只有一局的追數機會,這會讓他越輸越急,這就是我們做莊的優勢。

如果這把他輸了,本局他就輸175萬,我們馬上就可以回房間交割贏利。

荷官派牌,這次把閑牌推給唐總,把莊牌蓋住。




 “一個白茫茫。”唐總一邊掀開牌的一角,一邊說。這意味著這張牌是1、2、3的其中一張。

“一個三邊!”他又用肥大的手掌蓋住另一張牌,說。這意味著它是6、7、8中的一張。

“先看哪個?”唐總扭頭問他家的兩個女人,其實他也很緊張,因為他把手中的煙放下時沒有放穩,香煙滾出了煙灰缸落在桌面上。

“看三邊吧!”他老婆第一次開口說話。

“三邊先吹一個,這樣安全!”小姨子也牙尖嘴利地插話。

“好!吹一個!”唐總用厚厚的手指去翻牌,這次他成功了,翻出來一個7。

這個局勢對閑家很有利,因為另一張牌是1、2的話,他就有8點或9點,贏的概率大於輸的概率。

“讓莊家先開吧!”小姨子搶著說。女荷官用徵詢的眼神望了唐總一眼,他點了點頭。

女荷官迅速地把莊的兩張牌翻開,是8點!

感謝!我雙手一直握緊拳頭在桌子底下發力,莊家的8點讓我的緊張稍稍有所緩解。

現在閑家另一張牌是1的話,雙方打和;是2的話,閑家贏;是3的話,莊家贏。

還是旗鼓相當的局面。

這個8點讓唐總有點受打擊,他蓋著另一張牌,但不知道該叫有頭好(2、3),還是沒頭好(1)。

兩個女人也鴉雀無聲。唐總慢慢用肥厚的手指豎著掀開牌頭,低著腦袋小心地看牌的內容。

“有頭!”他說了兩個字,手指動作停了下來。

“挖心!挖心!”兩個女人聲音一大一小叫了起來。唐總慢慢地把牌像一塊蛋糕皮一樣從桌面上掀起。

我雙手在桌子底下握緊,伸出三隻手指,心裡大叫:給他一個3吧!

是個方塊2!閑9點!這把被他贏了!

“耶!”小姨子雀躍起來,一家三口伸出手輪流擊掌。

我心裡只能苦笑。不過還好,雖沒能重拳擊倒對手,第一局還是贏了15萬。



第二局開始,看起來上把的80萬給了唐總極大的鼓舞,他的緊張感完全消失了,從煙盒中拿煙,扭頭接受湛江盧的點火,再把煙灰輕輕敲在煙灰缸裡面,舉手投足中都透露出鎮定和底氣。

飛了三把牌,全部是莊贏,唐總押了一把10萬在莊上。

第四口還是莊,他贏回9.5萬。

他繼續押20萬買莊,這把又贏了,贏回19萬,5個莊。

他接著押30萬莊,這把開了個閑,他輸30萬。

“龜兒子!”唐總罵了一句,讓荷官飛牌。荷官連飛兩把,都是閑贏,已經開出3個閑。

“姐夫,會不會是5個莊,5個閑的路子?”小姨子看著牌路,若有所思地問。

每個人都在這麼想,包括我和湛江盧這些老賭徒。但我們當然不希望出現整齊的牌路,否則我們的台底會輸得很慘。

“試一試!”唐總又把30萬推在閑上,這把果然是個閑9點,他贏了。

他繼續下30萬的閑,又贏了。路單的圖形是5個莊5個閑。

圖形已經齊腳了,莊閑一樣長。唐總不敢下注,吩咐荷官飛了一把,荷官飛出來莊9點,莊贏。

“好,這口打大點!”他數出50萬籌碼,雙手推到莊上,閑2點莊7點,他又贏了。

接著買莊,但他抽回了20萬,只買了30萬的莊,贏了。

我覺得情況非常不妙,這局牌一開就出現了排排連的圖形,見莊買莊,見閑買閑,對在澳門有過幾年賭齡的老賭徒來說非常容易贏錢,而且莊閑都是4粒以上,這樣出現頂頭的第一個莊或閑的時候,賭客往往敢下最大的注。換了我和湛江盧,也是和唐總一樣的打法。

唐總檯面已經贏了超過一百萬,現在唯有指望這條路趕快爆掉,否則我們會有大禍!



可是路沒有爆,開了5莊5閑4莊後,現在又開出了3個閑!

我的對手唐總一家人開始樂了,他打得越來越放鬆,第4口閑也敢推50萬上去,而且中了!

現在又開出了一個莊,這是頂頭的莊。

“來勒!”唐總雙手推了個80萬的狠注在莊上,莊9點,又被他贏了!

我很絕望!他的打法不足為奇,只是路太好了!而且被他贏開了80萬的重注,接下來的後果不堪設想!

但我又希望他繼續下80萬重注,因為他還遠遠沒有回本,只要路一爆,他還是有可能把檯面籌碼輸完!

老天,不要欺負我了!唐總既然已經開始賭台底,遲早都是不歸之路,就讓他這次把錢輸給我吧!

因為我需要這筆錢在澳門重建事業,我不想再對不起小萱,拖累我的親戚朋友,失信于支援我的客戶,而且我還想給小陳夫婦安排一份工作!

因為我的所有理由都是自私的,所以老天並不同情我。

而是繼續摧殘我。

現在牌路已經是5莊5閑4莊5閑4莊3閑,而且越走越漂亮!唐總胸前的籌碼已經多了好幾棟,一家三口開始哈哈大笑,連他的馬仔也在一旁慶賀!



三十九


無論唐總怎樣下注,他一直在贏錢,偶爾輸掉的一口也只是判斷不出莊閑下來是4個還是5個而已,但輸了一口後,他馬上就會再下一口80萬連本帶利贏回來。

賭場更換了一個荷官。新來的荷官是個戴眼鏡的圓臉阿姨,她坐下前望瞭望螢幕,吐出舌頭說:“哇!從未見過這麼好的路!”

荷官換了,牌路卻沒有換。已經開出第七列莊,這條莊開出了6個,比前面的都長。但唐總並不會在此處下重注,他的80萬重注現在固定在每列的第二口和第三口,完全沒有失手過。

湛江盧此刻也面如死灰,我知道我的臉色此刻應該和他一樣。禿頭的馬仔已經走出門口去給他老闆打電話,遠在湛江還有一個陌生人和我一樣心急如焚。

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能讓唐總用這條路贏夠1800萬元,那怕他贏了1700萬元也好。這是天下賭徒的通病,只要他還沒有回本,為了最後1萬元他都有可能再次把3000萬元輸掉。但如果被他贏回了本,而且有了贏利,本局結束後大家必然要回房間交割現金,這時唐總見到已把我們的現金贏空,肯定就會一去不返。

就是說,不能讓他檯面的贏利超過450萬元,一旦越過此線,我和季軍就完了。



螢幕的路單圖形密密麻麻,就像瀑布傾瀉下來一樣,他已經完全踩穩了節奏,一手夾著煙,信心滿滿地用另一隻手把80萬推了上去,十秒鐘後,荷官還給他雙倍的籌碼。

詭異的圖形,詭異的命運。我為什麼要在最不恰當的時間,遇到一個湛江盧這樣的災星,又做了一件最不恰當的事?

贏利已經遠遠超過450萬元了。因為他的桌面有一疊50萬的大籌碼,這疊現金碼的數量已經超過了10個!

大勢已去。

這又是一場命運的考驗嗎?還是忿怒於我的胡作非為,再次給我一個致命的嚴懲?

掌心中的手機響起了震音,是季軍發過來的短信:“戰況如何?”

我想給他回個短信,但手指有些發抖,在小小的螢幕上怎樣也寫不出一個完整的字,試了幾次不成功,只好放棄。

檯面又多了好幾個50萬的籌碼,事態已經完全絕望,只要牌路一爆後,不管唐總他們是否肯飛回四川,至少他們不會再留在這裡了。

既成事實,我的心反而平靜了一些,剛才那種發冷發抖的緊張感沒有了。我也點燃一支香煙,讓自己的神情放鬆一些。輸已經輸了,形象必須要保持,不能在唐總他們面前丟人。既然是男人,做過了就自己扛著吧!



牌路已經開出了第9列莊,仍然是全部排排相連,不過前面的閑只有2個,縮短了,所以唐總下注也開始變得謹慎,他不再推80萬的注碼,只是推30萬和50萬。

我不想再看下去,站起來離開包房,走進賭廳的洗手間。

望著鏡子裡的面孔,我冷笑了一聲,就是這個看起來儀錶堂堂的男人,心比天高,卻一次又一次犯下最愚蠢的錯誤。半年時間,他將自己的幸福生活完全葬送了。

輸完這場之後,這個賭廳也不會再和我有任何關係了。

我從洗手間出來,唐總幾人已經站了起來,牌路已經爆了,他們正在清點籌碼。湛江盧和禿頭男人一起在角落跟他們老闆通電話。

“謝謝你啊,海哥!你們廳真的不錯!要不是你帶我們過來,也撞不到這種好路!”唐總呵呵笑著對我說,他的語氣很高興,但是否內含諷刺我已無心去分辨。

“贏了多少?”我抽了一口煙,讓自己的表情躲在煙霧中,用淡淡的語氣問。

“730萬!”他小姨子興奮地搶嘴說,唐總做了個手勢阻止她繼續說話。

我的心還是沉了一下,比我預計的要更多。

我清點了一遍他們檯面的籌碼,又把包裡剩下的380萬泥碼也拿出來放在桌上,我把東仔叫進房間,對他說:“幫我退碼,全部換現金。”

“OK!”東仔熟練地清點了一遍檯面的籌碼,問:“1410萬,全部Cash?”

“對!”我回答。東仔拿來一個籌碼鏟,將檯面籌碼全部收齊後端去帳房。

過了一會兒,他又走入房間對我說:“海哥,帳房問簽出來的碼架也Cash嗎?要請你過去簽個字。”

我走到帳房處,財務小姐遞過來一份單據,我默不作聲的在單上簽了名字。

裝好現金後,我們走出賭廳,一半人歡喜,一半人黯然。



湛江盧走在我的旁邊,他用粵語低聲嘟噥了一句:“真係估唔到(想不到),出了這樣一條路!”

我沒有理他,我對他只有厭惡,恨不得一腳把他踢下樓去。

回到酒店房間,我們要交割台底輸贏。

我把600萬現金拿了出來,又從包裡取出50萬現金,全部擺在茶几上,對唐總和湛江盧說:“你們清點一下,加上帳房的80萬元,共730萬元。”

說完這句,我轉身走入洗手間,對著鏡子長籲了一口氣。至於湛江盧他們不夠賠付的部分,由他們和唐總自己去協商解決,我不想參與,我也不想聽。

房間內傳來女人們驚喜的尖叫聲,是美麗姐她們聞訊上來了。她們在房內喧鬧慶賀,我躲在洗手間靠著牆壁傻站著。我拿起手機,給季軍發了一個短信。

“輸730萬,我們破產了。”

季軍久久沒有回短信。

門外的喧鬧聲減小,唐總他們準備走了。我打開洗手間門,送他們一夥人走出房門。

“海哥,謝謝你哦!”美麗姐走在最後,她扭動著腰肢,有點得意地沖我媚笑了一下。

“慢走。”我還了她一個嘴角的微笑,即便死,也要如一個紳士。

湛江盧他們還呆在房裡,他像一隻老鼠般無聲地走前,小心翼翼地問:“海哥,那些碼糧能不能出給我?我答應唐總了。”

聽到這句話更讓我如吞下了一隻綠頭蒼蠅,我包裡只剩十萬港幣,應該不夠支付碼糧,而且我也不想現在給他。我厭煩地擺擺手,說:“你把卡號發到我手機裡,回頭我打給你吧!”

他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但還是無奈的說了句對不起,和禿頭馬仔一起怏怏地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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